村子里唯一的一间瓦房,是莫塞用县衙的奖励盖的一间储存蛇皮的仓库。
因为蛇皮可以裁缝成将军的盔甲,县衙因此下令,蛇肉可以吃,蛇皮归县衙所有。
好多年过去了,莫塞已有二十余岁,仍然没有娶妻。
他把媒婆带来的采桑妹、养蚕姑娘、织女,不管貌丑相俊的,都统统的拒之门外。
气得东村的媒婆直跺脚,讥讽他道:“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呀?一个捕蛇的,竟也傲得像始皇一样,这叫普通女子去哪里找汉子嫁去?”
莫塞也不生气,只是裂嘴一笑,表情很是奇怪。
季子以为莫塞不娶妻的原因,是思念麻风里的那个漂亮姑娘。
可是,多少年过去了,麻风里的漂亮姑娘已不知所踪,但是莫塞的婚姻大事仍然没有着落。
他只关心他的蛇。
过了一些年头,人们不再叫季子做季子,而是直呼他的名字叫刘季的时候,刘季才隐隐约约觉得,那个捕蛇为生的莫塞,不愿意娶妻,一定是另有缘故。
甚至在刘季的脑海里,成了一件非常诡秘的事。
不过,他没有时间去究竟这些事,因为他托了莫塞的福,要去县衙念《秦律》了。
奇怪的是,刘季小的时候,和莫塞很要好,刘季长大后,莫塞也莫名其妙的喜欢他。
莫塞甚至爱屋及乌,他特别喜欢刘季头上戴着的竹篾帽子。
他说,刘季如果不脱掉竹篾帽子,以后会当很大的官。
但是,如果脱掉竹篾帽子,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会怎么样?”
莫塞冷面俊情的说:“如果脱掉竹篾帽子,可能会被朝廷抓去,砍掉头颅,而且还拖累到家人。”
刘季惊恐,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
莫塞和县衙里来收犄角蛇的人熟悉,县衙里的人来收犄角蛇时,莫塞对那个人说,刘季长相富贵,将来能当官。
那个人仔细看了刘季的长相之后,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莫塞用一条小小的犄角蛇行贿,向那个人推荐刘季,让刘季到县衙学习《秦律》。
那个人得了莫塞的一条犄角蛇,心下高兴,果然就依了,到县衙说了推荐之事。
县官觉得荒谬,不准,但旁边有一个驻军县尉,因为收犄角蛇的人是自己的手下,不顾县官的意见,当场就允诺了这件事。
刘季因此去县衙。县官看不起刘季出生卑微,但又不想得罪驻军县尉,只好随便叫刘季拜了县衙里一个穷的叮当响的文书吏做老师,叫那个文书吏给刘季授习《秦律》。
命运有所转变,刘季喜不自胜,从此,他铭记莫塞的话,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不管是白天,或者是晚上,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他都戴着竹篾帽子,不轻易脱下来。
刘季知道,读了《秦律》,就有可能成为朝廷的人了,因此要发愤图强,记住莫塞的话。
不要因为不戴竹篾帽子这样的小事而丢掉性命。
尽管自己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刘季去县衙之后,回家的次数少了,去莫塞家的次数自然就更少了。
那时候,县衙有县尉一职,与县官一个等级,分管征税、捕盗、征用兵役、劳役,相当于地方驻军,而非官吏,由朝廷都尉统帅,不由行政官员管辖。
县衙周围人口密集之处的乡村,十里设一亭,亭有亭老,或叫亭长。
刘季读《秦律》之后,按照当时的考试标准和等级,应该安排刘季在县衙里做个衙役,可是,县令嫌弃他出生卑微,衙门又没有熟人,自己也拿不出钱来打点上下人等,把他推给县尉。
由县尉调遣,派到泗水,在那个地方的一个亭,任一个小小的亭长。
当时秦始皇为抵抗匈奴,派人修造长城,发兵三十余万,征集了民夫几十万;为了开发南方,动用军民三十万。他又用七十万囚犯,动工建造巨大豪华的阿房宫。
秦始皇死后,秦二世从各地征调了几十万囚犯和民夫,大规模修造秦始皇的陵墓。
这座陵墓开得很大很深,把大量的铜熔化了灌下去铸地基,上面盖了石室、墓道和墓穴。在里面挖成江河湖海的样子,灌上了水银。
安葬完秦始皇,为了防备将来可能有人盗墓,在墓穴里装了杀人机关,最后把所有造墓工匠全都埋在墓道里,不让一个人出来。
陵墓尚未完工,秦二世又继续建造阿房宫。
那时候,全国人口不过二千万,前前后后被征发去筑长城、守岭南、修阿房宫、修筑陵墓和别的劳役,加起来,差不多二三百万人,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和财力,逼得百姓怨声载道。
平民百姓听见劳役二字,犹如毒蛇撕扯心脏,逃之尤恐不及。
因此,刘季在泗水当亭长,只是听从于县尉调遣,不受官衙管制,看似自由自在。
但是实际上,是做了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
那就是征用劳役,押送劳差。
他上任之后,大部分时间是在做征用劳役的工作上耗费精力,也就是按照县尉设定的方案,动员各个乡村,或者威胁恐吓,或者设计陷害,让那些人不得已老老实实去服劳役。
但是收效甚微。
因为刘季担任亭长这个职位,不受官衙控制,自己又与一县之地唯一一个捕蛇者同为本村。
因此,秘密押送犄角蛇去咸阳的任务,被刘季死皮赖脸的要了。
因为押蛇有钱赚,还可以去咸阳,又能与莫塞见面。
到了取蛇的时间,他就会返回中阳里,与莫塞见面,一是看望恩人,二是取蛇。
莫塞日子过得轻闲,之前押送犄角蛇的人不堪带他出去玩,这一次,听说当了亭长的刘季要去咸阳,他也要去。
因此,刘季遣回县尉派出的另一个随从,欣然让莫塞同行前往。
他们把犄角蛇藏好,打扮成赶脚卖草鞋糊口的流浪人,不过刘季仍然是腰间悬刀,头戴竹篾帽,帽檐压得很低,腰间悬刀的地方,就挂着装蛇的袋子;莫塞就不同了,穿得衣衫褴褛,背上象征性的背着几双草鞋,好在移途叫卖。
实则他们不肯把草鞋卖掉,见有人过来问价钱,故意把价钱叫得很高,甚至比兽皮做的鞋,还要高出好几倍。
这时候,那问草鞋价钱的人立刻口出不逊:“你们大概是来此地做贼的探子!”
但见站在旁边的刘季,一手压住篾帽帽檐,一手按住刀柄,一言不发的样子,只好走为上计。
待得那人禀报了此地的里正,大众呼拥而来,刘季他们已行得远了。
里正就会说:“穷寇莫追,我们应当回去,计划一个防备的长久之计!”
从中阳里到咸阳,路途遥远,寂寞难耐,莫塞难免胡扯。
他说:“如果在路途中遇到可以说话的人时,那人若打听咸阳的事情,兄弟应该吹嘘自己到过咸阳,而且到过咸阳好多次。”
刘季问他为何这样说,他说:“兄弟如果说自己到过咸阳,人们更可招待咱们好茶好饭;如果兄弟不这样说,恐怕残汤剩饭也不给咱们吃一口。”
“为什么?”
莫塞慢条斯理的说:“朝廷征用劳役去修造秦始皇陵墓的人,十去九不回,去咸阳路途中遇到的人家,哪个不挂记自己的亲人,尤其是那当妻子的,盼望自己服劳役的丈夫归来,简直是望穿秋水。如果兄弟说自己去过咸阳无数次,而且是去咸阳编织草鞋卖给服劳役的人,那么,这样的女子,当是好酒好菜招待,然后恳情相求,拜托我们捎信去给她的丈夫。”
“虽然如此,可是,我们这样说,岂不是欺骗那些可伶的女子?”刘季说,“为了一口饭菜,又何必呢?”
莫塞笑道:“赶路要紧,兄弟不会为了吃饱饭让自己有脚力,让我老莫移途抓蛇烧烤填饱肚子吧?那样,岂不是误了押送犄角蛇去咸阳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