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第一次见如此稀奇古怪的修炼方法,很是努力的去做了。
也是感觉自己似入勿入的状态,出了修炼境界来,却不敢惊扰其他人,又努力遁镜去;也有二三人,闭眼昏眠,或贪月光之美,放眼观那远远的沛县城中阑珊灯火,或听铜山风鸣。
过了一会,县尉居然幻觉自己至于月亮之上,至喜至悲,灵魂好似受嫦娥仙气所染,既是仙子之魅舞于形,又是凡人之体蹈于真,至于境惑处,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轻盈盈,一边无识无意的漂浮起来,悠悠盘旋一人高下,轻取巴掌大的千年灵芝草,置于樁中,左以石竿,咚咚捣起来。
道隐遁于青光,冉冉至于月宫,漩转铜镜,敛神屏念,祈求月光之露。
月亮高悬在穹苍,清冷如雪,青光始时烁烁如丝,随咒渐变,化着丝丝娄娄,婉转缠绕于镜,竟在铜镜中间滴出露水,顺着镜面流动。
水珠滴落在镜子下面的玉盘,嗒嗒有声。
一时间,竟不知水自何出,月自高悬在天,光辉朦胧虚无,镜面坚硬冰凉,是月幻为水?是镜自有水出?或是青光如水而来?
这时候道隐在内外精研,魂魄、意志、精神、身体、都是化着多人,在石凳子上正襟危坐,却分不清谁是自己,谁是虚幻,真假主客相为牵涉。
县尉不知她是魔是仙,还是嫦娥,声音再来,又任其自去。
也不究竟自己是宾是主,只是在清凉的宫殿里,不停的祈求月露。
那个月华之精,受亲咒供祭,源源不断流来,虽是点滴,在镜面上汇合成针大的细流,滑到镜边,滴答滴答的滴落,下面的玉盘已蔽布了盘底。
那没有入境的,正在镜子、月光、自己、影子之间徘徊。
突然听见那个月宫之上,有女人银铃一般的呻吟声:
身经百战又如何?
封疆拜相何曾多。
不见武林豪杰墓,
锄成肥田种稻禾?
偶听那仙音幽幽而来,又悠悠缭绕于耳,疑是嫦娥蝉歌,不甚欣然,县尉此时居然喜极而泣。
那心仿佛离了妄念,变的灵明虚廓起来。他仿佛看见了嫦娥衣袂飘飘,姗姗自那月殿中出来,于是眼睛、耳朵、心、念想,全是女人婀娜的身影。
县尉消落了平常窝囊的念头,一时间清清爽爽。觉得各种意念精爽妙明了。身体动静不变,记忆和忘怀如一,眼睛不睁开,也没有什么幽暗,所见十方豁然开朗。
于是就贪图那境界,以为自己已经修炼成仙了,将来要与嫦娥长相厮守,极尽缠绵之事。那是道不完的享受,受不了的消魂。
正在这样欢欢喜喜,陡然雾来,弥漫了悬崖山顶,远处,沛县的璀璨灯火也慢慢隐去。
月亮被一朵云慢慢给遮住了。
县尉正在焦急万分,乌云过后,月亮变成了一线弯刀,飞漩着,陷落入铜山下的湖泊中,不见了。
一时间,铜山上鬼影祟祟,僵尸、妖灵,蹦跳爬行飞旋,张牙舞爪。
满世间残肢废体,血肉横飞。山下湖泊的水鲜红如血……
在无处可逃时,听见道隐大吼一声:“够了!”
县尉醒眼一看,仍然月明星朗,铜山之上微风徐徐,远处的沛县仍然灯火灿烂,山下的湖泊仍然波光粼粼。
道隐已经把玉盘月华之水,倒入瓮中,燃香作祭。
李归虚已经捣了千年灵芝,搅拌入面,成饼,放在石桌上,请香颂咒。
这时候,众人齐齐跪拜,恳求月神赐给寿命无疆。
祭祀毕,喝酒吃饼。
县尉问道:“适才那唱歌的女子,真的是嫦娥吗?”
道隐笑道:“想不到将军初来乍到,第一次参加修炼,已然超过所有的弟子,是的,那唱歌的仙子,就是月宫里的嫦娥。”
县尉喜道:“我刚才觉得自己好像进了月亮的宫殿,只可惜只是听见她唱歌的声音,不见到她的影子。”道隐笑道:“等以后你的功夫深了,不仅能够见到她的人,还能和她一起同行坐卧呢!那时候,你就会像师傅我这样,游行于天地之间,不过一个念头的时间。”
县尉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看破红尘,忽然对李归虚道:“那沛县我也是不要回去了,决定在这里做师傅的一个随身弟子,好好修炼,做一个长生不老名副其实的道士。”
李归虚大惊失色道:“我本来叫县尉大人到这里学习法术,好回去沛县抓妖,不想师傅德高望重,竟让一个将军放弃红尘的功名利禄,一心拜在门下,要追随师傅终身。虽是可喜可贺,然县尉一职,事关重大,岂说放弃就要放弃了?”
县尉道:“就是要做到李斯那样的丞相位置,又能奈何,公子扶苏明明是他妹夫,他却惧怕赵高那个奸诈之徒的势力,倒打一耙,把公子扶苏一脉灭门,做那样的官僚,倒不如在此跟着师傅逍遥快活。”
李归虚大喜,却故意假装忧伤,道:“就是不做县尉,也得回到县衙去,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能就让县尉的位置空着,如此而来,我们这些亭长岂不是群龙无首,变成了乌合之众?”
县尉听了,笑起来道:“我看是归虚兄弟红尘未断,还是想着为秦二世建功立业。这样吧!”他止了笑声,表情严肃起来,道,“一会回到观里,寻了笔墨,我修书一封,推荐归虚兄弟暂时接替县尉一职,如何?”
李归虚喜出望外,跪下叩头,大声谢道:“多谢县尉大人多多抬举!”
“县尉之职,由众多亭长选拔,这是情理之事,你我同门兄弟,还言什么谢?至于你拿了文书下山,那些官僚买不买账,就看你的手段了。”
回到道观,县尉写了荐书,交给李归虚下山了。
多年之后,李归虚只是知道铜山道观,有一疯癫了的道人,唤叫悟了,是之前沛县的县尉,至于疯癫成个什么样子,李归虚根本没有看到,因为至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一次铜山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