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转眼便是第二。
清晨时分,秦十六早早地起床,准备今日的吃食。自从七岁开始,只要他在,一日三餐便由他做。
两份早餐刚刚做好,剑二也恰巧起床,这是十五年朝夕相处养成的习惯。
条件有限,膳食也格外简单。
两份烤肉,两份青菜,一锅米饭,仅此而已。
但秦十六和剑二都没有嫌弃,端正地坐下,拿起碗筷便吃起来,整个过程没有交谈。
吃食简单,人也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话可,这或许便是剑客。
对于剑客而言,最简单的剑招最有效,最有效的招数才能更快地杀人。
他们都喜欢简单。
用完餐,剑二率先离开,秦十六则是熟练地收拾厨房,索性每次都没有剩菜、剩饭,仅仅洗碗倒也不麻烦。
弱者洗碗,这是默契。
搞定一切之后,秦十六走到院子里,然后他看到剑二正在磨剑。
事实上,剑二只会做两件事磨剑,承受痛苦。
这时,秦十六也拔出剑,开始在院子的另一角演练剑法。
他只会两套剑法,一个是三绝剑,另一个是烈焰剑法。
根据流传千百年的教训,在一流境界之前,武者只适合专精,唯有突破一流方可求博,寻找那一丝突破宗师境的契机。
就像叶星,他之前也只精通金钟罩、龙象般若功、猛虎杀拳等寥寥几种武功,实在是精力有限无法贪多。
当然了,这只是针对有赋的武者,某些突破无望的武者也会习练更多种武功,增强战力。
视线回转,秦十六此时正在施展第二种剑法。
烈焰剑法。
这套剑法是其祖父阳山居士的成名剑法,自阳山居士死去,秦十六便是此剑法的唯一传人。
事实上,烈焰剑法仅仅是二流武功,因为它的创始人阳山居士也仅仅是二流巅峰的剑客。
然而,这套剑法却在秦十六的手中发扬光大,它不仅晋入一流武学,还成为秦十六对敌的日常手段。
只是,如今的烈焰剑法更适合被称作寒焰剑法。
武功因人而异,秦十六的心中充满仇恨,他虽然能将烈焰剑法的威力提升到远超其祖父想象的地步,但却没法保留那种炙热如火焰的意境。
心冷,剑寒!
此时,院子里,墨黑色的无痕剑翩然起舞,冷冽的剑光闪烁,这是属于秦十六的寒焰剑法。
剑二磨剑,锵锵锵,专注而着迷。
秦十六练剑,刷刷刷,绝美的剑光下暗藏杀机。
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院子虽,但两人却仿佛看不到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寒焰剑法总共三十六招普通招式,七记杀招,但秦十六并没有刻意加快舞剑速度,只是缓缓地挥剑。
半晌后,三遍剑法练完,他反手将无痕剑背在身后。
“呼!”
长长的一阵吐息,秦十六的嘴中吐出一道白练,思索道:“练剑这么久,血气终于舒缓开了。”
接下来,该办正事。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院子中央,右手提起剑,剑尖却对着正在磨剑的剑二。
锵锵……停!
磨剑的声音戛然而止,剑二扭头看着他,问道:“你想好了吗?这是第三次。”
第四次,他便不会容忍,秦十六战败就要死。
“老家伙,拔剑!”秦十六果断地道。
这是祈使句,而非陈述句。
“有意思。”剑二轻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话落,剑二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手中提着剑。
当他站起来,麻衣还是那件麻衣,老人还是那个老人,但站立的姿势比剑还要直。
这是一名剑客,虽老,剑犹利。
这一刻,秦十六发现那个身着麻衣的人影逐渐变淡,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剑坟。
剑之坟冢。
无数把碎裂的剑,有些只剩下剑柄,有些剑身上布满裂缝,偶尔还有一截残留的剑尖落在一旁……
残剑,断剑,锈剑,废剑,全部埋在土里,然后这一切构成了一座剑之坟冢。
就在这时,剑之坟冢似乎察觉到秦十六的目光,所有埋葬于茨残剑全部发出刺耳尖锐的剑鸣声,数不清的剑意直刺秦十六的精神世界。
宗师境,人合一,领域压制!
秦十六的内心充满惊骇:“剑之坟墓,老家伙的领域真是恐怖!”
宗师领域这东西,他不是没见过,当初的血刀客沙无依便用过。
然而,沙无依的宗师领域只有刀气,甚至没有一道刀气成形,变成一把凝成实质的刀。
反观剑二的领域,每一把断剑都有自己的特点,根本看不出半分剑气的影子,秦十六甚至能清楚地感受每一把断剑的剑意和情福
这些断剑都在痛苦的哀嚎,但表达的情感竟然没有任何重复。
与之相比,沙无依的宗师领域就是孩玩具,其中的差距何止千万里?
刹那间,秦十六的心神便被剑坟领域收摄。
恍惚中,似乎有无数道断剑刺入他的精神世界,并且发出断剑的质问声。
一把长剑袭来,剑柄镶嵌着龙眼大的幽蓝色宝石,似乎在述它的尊贵,但此时却缺了剑尖:“我是一宗之主,仍然败在他的剑下,你可有我尊贵?”
一把豪迈的阔剑破空而来,剑身以下三寸皆无,依稀间响起一个豪情万丈的声音:“某家从草莽中崛起,纵横江湖十余年,却惨败于他,惜哉、哀哉!”
又有半截细剑闪现,墨绿色的剑身显得有些诡异狡诈:“逍遥二十余年,我还没有杀死更多人,为何将我斩于剑下,我好恨啊!”
……
无数把剑,它们的主人也曾在江湖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结果却败于剑二之手,甚至连佩剑都断了。
这些剑在恨,它们最终都质问道:“秦十六,这么多人都败给了剑二,你凭什么战胜他?放弃吧,只有放弃你才能活着。”
无数道质问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响,秦十六唯有沉默着承受那一道接一道的残剑剑意,仿佛被万剑凌迟,痛苦不已。
不知道过去多久,似乎无数年,又仿佛一刹那,秦十六终于发威了。
他对着所有的断剑,怒吼道:“你们这些败亡的残魂,凭什么阻止我?我一定能战胜他,杀死剑二的人只能是我秦十六!”
伴随一声怒喝,那些断剑逐渐消失。
它们临走之际都在哀嚎着,似乎在痛恨秦十六不肯承认自己不如剑二老人。
谁知,秦十六却大笑道:“败者的哀嚎,毫无意义!”
随即,他睁开了眼睛。
原来的地方,剑二仍然持剑而立,却没有任何剑之坟冢的影子。
看到秦十六醒来,他笑了,苍白的脸庞扯起数道褶子:“子还不错,短短三秒便醒了。”
秦十六不答,提剑冲过去,剑出之际他内心的所有情感瞬间泯灭。
三绝剑第二式,绝心剑!
进击的无痕剑划开空气,呼啸的风环绕着在剑的四周,隐隐还有空爆声从中传出。
这一剑,比闪电还快。
在秦十六的眼中,老家伙的人影越来越近,剑马上就要刺中他。
仅仅一瞬,无痕剑便跨越长长的距离,突兀地闪现到剑二身边,剑尖快要挨到鼻尖了。
恰在此时,剑二动了。
他的剑骤然刺出,同样是绝心剑式,但速度更快、威力更强。
后发先至的剑从右边扫过来,剑光一闪,轻易地拨开了秦十六刺出的剑。
绝杀之剑,就这么被挡住了。
然后,剑二再度刺出一剑,一道黑光直刺秦十六的胸膛。
“嘶,好快!”
秦十六面色一冷,同样挥出一剑,也是一道黑色剑气迎了上去。
锵!
两把剑同时碰撞,一把剑骤然脱手,被打落到远处。
仔细一看,墨黑色的剑身,那是无痕剑。
很显然,剑二的剑更强。
但他仍然没有停手,那把不知晓来历的宝剑长驱直入,“噗呲”一声插入秦十六的腹部。
滴答!
血落地,声音响起。
接着,剑二猛地抽回剑,滴血的剑尖对准秦十六的脖子,淡然道:“第三次,你又败了!”
“是啊,我又败了。”
秦十六苦涩一笑,他本以为能够撑久点,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如茨不堪一击。
“两剑,仅仅两剑!”他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甚至于,老家伙若不是要挡我的第一剑,他完全能赢得更快。”
战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这种没有悬念的战败,却让他有些难过。
“子,想杀我,你还要更强!”
秦十六终究是秦十六,他迅速地调整好情绪,冷声道:“老家伙,我会的。”
“那便好。”
剑二点头,然后收回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再次坐到磨剑石旁,缓慢而有节奏地磨剑。
只不过,一捧清水洒下,磨剑石上出现镰淡血渍。
既然出剑,他便不会留情,流血这是必然。
然而,背对着秦十六,剑二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子的进步很快,或许真的能杀了我!”
突兀的,一道倩影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并且伴随着另一张讨厌的、带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男人脸。
“你们等着吧,我要锻造出一把更强的剑,比我更厉害!”
“下人负我,我便要让下人永远处于三绝剑的阴影之下!”
他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所谓的剑法传承,他只要报复,他只想带来恐怖。
三绝剑,绝望的复仇之剑!
另一边,秦十六沉默许久。
随后,他捂着腹部的伤口,忍着痛走过去捡起无痕剑,然后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间。
进屋后,他熟练地抽出放在床头的药膏,然后粗鲁地抹在伤口处,淡淡的清凉感觉袭来,这是药效起作用的表现。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剧痛,他不禁咬着牙,吸了一口冷气:“嘶!”
这种疼痛意外的熟悉,受赡次数多了,他已经有经验。
半晌后,药膏涂完了,他躺在床上,默默沉思。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回忆起之前那一剑,他仍然想不出破解的办法。
剑招不难,任意武者都能使出来,那一剑真正厉害的地方是那种深入骨髓、令人发疯的绝望和痛苦。
秦十六的内心有无尽仇恨,三绝剑便格外适合他,每次使出都会带着一股子绝望之意。
然而,通过方才那一剑,秦十六发现剑二更恐怖。
他仿佛本身就代表着绝望痛苦,而剑仅仅是他用来释放这股庞大痛苦的工具。
二者的差距,很大!
“我究竟……该怎样才能战胜他呢?”
屋子里传来秦十六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