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这种嘲讽，杨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尤其是当日他们坐车进入江都的时候，更是遭遇到了“隆重”的款待。

杨明记得，在刚刚踏入江都郡城门的时候，两边赫然围聚着数以百计的人群，每个人的手上均挎着一个竹篮，里面堆满了腐烂的蔬菜以及坏掉的鸡蛋。

当杨明他们所乘坐的马车经过人群的时候，这些散发着恶臭的东西便如炮弹一般向他们砸来，“逃兵可耻”、“逃兵有罪”等骂语更是不绝于耳。

显然，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对于逃兵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厌恶和鄙视！

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那种！

即使杨明他们跟一般的逃兵有所不同，其中牵涉着诸多的隐情，可在这些普通百姓的眼里，却只关注着他们逃兵的身份，而不知晓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以及建立的功勋。

现实就是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比起探究整件事情的真相，人们更愿意幸灾乐祸。

杨明不想解释什么，因为他明白，事到如今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

但总有一天，杨明会洗刷这逃兵的污名，他会让张猛在内的所有人，都变成真正的英雄。取回原属于他们的所有荣光！

另外一提，直到进城的那一刻，杨明才真正体会到了王原昭的高瞻远瞩以及良苦用心。

想必王原昭早就已经料到了杨明他们会有此一劫，所以才特地让人在囚车的四周加上盖板，从而挡住了那些不断抛来的污浊之物。

否则的话，杨明他们可就真要被群众们的怒火给淹没了。

而此时客栈里的客人也是一样，他们厌恶杨明的‘逃兵’身份，不想跟他在同一桌吃饭，所以在杨明到来的时候，这些人才纷纷起身离开了。

杨明自然知晓他们的想法，心中虽然感到有些无奈，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喊来店小二，要了一些家常酒菜。

幸好这家客栈的掌柜眼里只认钱，所以即便他跟众人一样极其嫌弃着杨明，但是看在铜钱的面子上，他还是让杨明和张猛住了下来。

否则的话，杨明可就真要去体会一下‘露宿街头’是个什么滋味了。

很快，在店小二颇有些厌烦的神情之中，杨明点的酒菜总算是上齐了，于是杨明也不理会众人，抓过筷子，便独自吃了起来。

此时此刻，店内的气氛是沉重的，但没过多久，众人心里的八卦之魂便再次被燃了起来，他们纷纷围在那方孺的身旁，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方孺架不住众人的热情，于是捋了捋他那花白的胡须之后，便再次开口道：

“这么说吧，当初老夫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这柳家是何等人家？那可是咱江都郡响当当的头一号啊！虽然五年前老侯爷死了，但当今圣上特别开恩，允许柳家仍旧保留侯爵尊位，车服仪典，一应往常！放在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盛极一时的柳家会这般轰然倒下呢？果真是世事无常啊！”

说到最后，这方孺连连叹息，只不知他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在幸灾乐祸呢？

而众人在听完他这番话后，心中的好奇却愈加浓厚了，只见其中一人高声嚷道：“您快说说，那柳家究竟犯了什么事？怎么就要完了呢？”

消息的传播通常都是从上往下的，消息灵通者能够更早一步得知内幕，至于传到底层的平民百姓那里，则还需要一定时间的酝酿。

店里的客人除了这方孺之外，都是些卖力气的普通民众，在他们眼里，柳家仍跟以前一样气派，哪里有什么要完了的迹象呢？

这不禁让他们产生疑惑。

杨明闲来无聊，在吃喝的同时，也一直关注着方孺的讲述，心中同样充满着好奇。

“嘿嘿，这个就不便细说了。不过老夫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最多不超过十天时间，你们就能知道我今天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这方孺，竟然在最紧要的关头故意卖起关子来了！

而他这般故弄玄虚的模样，简直让众人心痒难耐。

于是众人不断摇晃着方孺的手臂，有的殷勤喊他‘夫子’，有的则讨好般地称他为‘方神仙’，均想要再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

好吧，就跟厌恶逃兵一样，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对于八卦消息的追求，也是同样的火热。

早前就已经说过了，这方孺乃是一个贪慕虚荣之人，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卖力气的脚夫，但因为能从他们的恭维声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所以才不惜跟他们混在一起。

而此时的他，也非常享受众人的吹捧，在无数的谄媚声中，这方孺简直就要飞起来了。

于是已经飘飘然的方孺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满脸含笑的对众人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再多透露一点吧。其实这柳家也是倒了大霉，他们本来并无过错，但就因为遇人不淑，从而受到了牵连，完全就是飞来横祸。至于这件祸事的罪魁祸首，甚至还跟咱们这里坐着的一人有极大的关系哩！”

说罢，方孺便不再言语，但他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杨明。

这已经不算是暗示了，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明示啊！

于是在刹那之间，店内的所有人也将他们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杨明的身上。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原本杨明在一旁听得不亦乐乎，可就在方孺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来之后，他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再转过头去的时候，恰巧跟众人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一时间，惊愕与尴尬之情充斥着这间不大的酒肆。气氛一度非常微妙！

很显然，方孺暗指之人就是杨明，那么换句话说，所谓的柳家祸事，应该也与杨明此次出征失利有关！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情？方孺没有细说，众人也无从知晓，只不过他们看向杨明的眼神愈加的不善了。

而跟这些人相比，杨明知道的内情就更多一些，他非常清楚，此次出征护纳勒之所以会失败，根由就在韩立林的身上，他才是导致失利的罪魁祸首。

换言之，柳家的事情，或许就是受到了韩立林的牵连。

至于柳家跟韩立林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杨明就不清楚了。

不过相比起韩立林的事情，杨明觉得他此时的处境才真是尴尬！

因为店里的这些人盯着他看已经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了，连眼都不眨一下，完全就是把杨明当成猴子给围观起来了啊。

似是终于被惹恼了，杨明“啪”地一下甩掉了手里的筷子，接着豁然起身，伪装出不善的眼神反视起了众人。

在杨明凌厉目光的注视下，众人终于回想起来了，杨明虽然是一个“可耻”的逃兵，但同时也是货真价实的官兵啊，于是无不缩头缩脑，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那方孺看到这一幕，却在心中偷笑一声，接着出面打圆场道：“好了，大家继续吃酒吧，再过几天，就是则天顺圣皇后百年忌辰的日子了，到了那时，咱们再想痛快吃酒可就难喽。趁现在官府还没下禁令之前，咱尽管敞开了喝！”

不得不说，这方孺真是个人精，刚刚制造事端的他，现在出来扮和事佬的也是他，简直把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啊。

不过经由他这么一调停，店内尴尬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大家重新端起酒碗，行乐吃酒起来了。

杨明算是被这方孺捉弄得无语了，不过见到事情既然已经结束了，于是也不再多想，顺势便要重新坐回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杨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顿时显露出骇然神色，一个箭步，便往方孺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