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天色还有些灰暗,太阳正在盥洗,准备上班。晗城街道上往来的人还不多,早餐铺子正热气腾腾的忙碌着,李大夫要了一碗白粥,伴着咸菜疙瘩用筷子往嘴里嗦啰着。这粥可不像某些无良粥铺卖的那样,不见米粒子,喝的也只不过是洗米的清汤。这粥铺卖的是纯大米的白粥,烧的有些粘稠,米粒子到嘴里都不用嚼,用舌尖轻轻地碾过,便可下咽。喝这粥,一定要再加上切的厚薄均匀的咸菜疙瘩丝,拌在这粥里,刚好可以缓释白粥单调的口感。不过这粥也不便宜,需要六个铜板,寻常人家早起喝这个倒是有点奢侈。
李大夫喝完了粥,舔了舔碗边,又舔了舔嘴唇,吧唧了下嘴,显然是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从口袋里拿了六个铜板递给伙计,晃晃悠悠的回药铺去了。今个药铺开账的早,有好些药都要提前包好,给王母庙送过去。听说昨晚,王母庙的驻军上山剿匪,一举端掉了横行多年的鹤郎山山匪,简直是大快人心。这不,一大早县府就贴出了告示,将这个好消息公之于众。
李大夫回到铺子,店里的伙计们已经开始忙碌着了,打了声招呼,李大夫便准备进里屋。可还没等迈开步子,衣服袖子便被人拽住了。拽住他袖子的是个半大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唯有眼睛甚是清澈,给人一种深邃且空灵的感觉。这孩子身后还有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但其中一个不知怎么回事,被人背着。
“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
“救救他?这可不行,我这儿可是要做买卖的。”这李大夫虽然嘴上说的决绝,但还是上前看了看那受伤的孩子,示意把他给放到里屋的床上去。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刚刚拽袖子的那个孩子连忙说着谢谢。
“先别急着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看着这孩子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样子,李大夫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反倒更加让孩子疑惑。
“也不是什么大事,看着街角的那家粥铺没?明早请我去喝一碗白粥,答应我,我就救救你的同伴。”
“好好好。”
可能是孩子答应的太快了,让李大夫孩子气的捉弄毫无成就感,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了一个坏主意,“不行,这太便宜你们了。哦,对了,你上次来,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上次的事?”孩子显然是想不起来了,这可把李大夫给气着了,要不是觉得这孩子天赋极佳,他才不会费这心思。
“就是上次你大哥挨板子,你答应我考虑的事。”
“哦,原来是让我来你药铺当学徒的事啊,不来不来。”尽管李大夫是满脸期待的神情,但孩子还是拒绝了他,对于来这儿当学徒的事孩子认真的考虑过,与其每日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打交道,他还是想和哥几个一起在观音庙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嘿,你这小兔崽子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这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你都不要?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来我这儿当学徒,我都没惜当要。反倒是你,我善心大发的不要你的学徒费,还管你吃管你住,就这样求你你都不来?”
“不来。”这孩子也是够倔,无论李大夫怎么循循善诱,他就是不肯。
“你,你,你。”李大夫已经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刚巧进里屋的一个孩子出来看看这大夫怎么迟迟不肯进去,“大夫,您快进来看看吧。”
李大夫偷偷地瞅了先前那孩子一眼,扭过头去,“哼,不治了,不治了,说什么也不治了。”铺子里的伙计对于这个老顽童都早已见怪不怪了,边包着药边低着头小声的笑着。
看着两个孩子焦急的表情,李大夫心里边偷偷窃喜,但脸上的表情又要过于严肃,费尽心思憋着笑,胀的脸通红。
“好好好,我答应你。”
李大夫等的就是这句,“很好,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这个“弟子”二字着实是羡煞了整个药铺的伙计。
“谁说要当你弟子来,我说的是学徒,学徒!”
“那我不治了。”说完李大夫抱胸便欲走。
“好好好,当你弟子,当你弟子。”
这受伤的孩子便是之前被张老汉带回家的那个可怜的娃子,后来慌不择路的逃到了观音庙,进了这孩子窝。观音庙还是老皇帝,也就是现如今的太上皇登基时建的,那时香火不断,直到后来,老皇帝钦定的皇储遁入空门,致使圣上雷霆大作,他怎么也不能理解,皇位到头来还不如一件袈裟更具吸引力,于是他直接将大安国内所有的僧人赶出大安境内,也正是这个时候,崇明教才趁虚而入,成了大安的国教。
此来已有十余载,老皇帝也已行至暮年,退居二线,不问朝纲。当年曾几度辉煌的寺院,如今也都已荒废萧条,更不要提这小城里的观音庙了。这观音庙自从荒废后,县里的人也曾打算改建一番,只是每次都因为各种事而耽搁,便一直荒废在这儿。渐渐的这儿就成了丐帮们的群居地,但说来也巧,自从丐帮的人住了进来,便怪事连连,甚至差点闹出人命来。于是丐帮们知难而退的拜谢各路大神,仓皇逃路了。
这才被三个半大的小子给占了下来,对于这三个小子的来历,小城里也纷说不一,有的说是被人牙子拐来的娃子,也有说是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当然最扯的还得是庙里的阴煞转世,毕竟自从这三个小子住进来,庙里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了。这三个小子年纪一般大,最大的也不过才刚八岁,小的也有六岁多了,虽是不懂事的年纪,却又极为懂事,三人相依为命,在这观音庙里生活了半年有余。
一个月前,老大因为偷东西被官差给捉了去,挨了二十板子,命都差点给打丢了。还是哥俩好求歹求才让李大夫给医治好,从阎王爷手里给抢回来一条命。也就是那次,小三因为意外展露出得天独厚的医药天赋,而被李大夫相中,想要收他做徒弟。
也是因为上次被这小鬼给忽悠了,说回去考虑考虑,便再无音信,所以这次李大夫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非要收他做徒弟。这李大夫也是晗县里有名的大夫,当然有名的并不是他的医术,而是他怕老婆的程度,当真是十里八乡广为人知啊。
李大夫看了看那娃子胸前的伤口,显然伤口被简单的处理过,只不过因为没有进一步的医治,此时已经化脓了。伤口不深,应该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给缓冲了一下,不然这一下早就要了他的小命。不过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可马虎,要是再不救治,没准伤口感染等一系列的症状也会要了他的小命。李大夫又检查了一下这孩子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口,不过还好,除了脑袋上多了个大包外,倒也没什么事。至于脑袋上的这个包,李大夫摸了摸头骨,倒也好处置,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万一伤到了可不是个小事情。
李大夫把老大老二哥俩给撵了出去,只留下他钟爱的小徒弟在一旁看着,李大夫取出一卷长短不一的银针来,夹起一根放在烛灯上烤着,“你们不是哥仨吗?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个小四啊?他这身伤是怎么弄得?”
“今早我们回观音庙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便把他给背了过来。”
“原来不认识啊,哎,不对啊,你们怎么是早上回的观音庙?哦,你们是不是又去偷东西去了?”李大夫一边说着,一边把那枚银针从娃子的脑袋上扎了进去,看的小三有些发憷。
“嘿嘿。”小三被李大夫一语道破,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尴尬的笑着。
“成天偷东西怎么成,这是犯法的,早晚又得被抓进去挨板子,小小年纪像什么样子。要不这样,你去跟你那两位哥哥商量商量,让他俩到我这药铺来当个小工,管吃管住总比在那破庙里待着强。”
小三年纪虽小,但却格外的懂事,平日里有两位哥哥的疼爱和照顾,少吃了不少苦,但也更明白这种生活的不易。上个月大哥出事,仿佛就是天塌地陷般,一下子便长大了不少,也让哥仨更加想改变现状。但三人年纪尚小,又没有一技之长,想要活下去,还是要靠偷东西的。如今李大夫好心收留,不说给床被褥给口饭菜,单单是让他们在这药铺里打杂,便已经是感激零涕了。
等李大夫满头大汗的忙完,从里屋里出来,太阳已经出来多时了,店里的伙计多半都已经到王母宫去了。小三把这好消息告诉两位哥哥,哥仨自然开心的不得了。
“咳咳,你们先别瞎开心,丑话我先说在前头,到了一个地就得守一个地的规矩,把你们以前那些不三不四的坏毛病都给我改了,要是再犯,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饭吃。”不过李大夫转念一想,这惩罚是不是也太轻了,人家本来就居无定所的,要是拍拍屁股走了,到时哭爹喊娘的还不是自己,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几个毛头小子都拴在这儿。
“师父,那现在我们该干什么?”
“师父?等举行完了拜师礼才能叫师父。”李大夫凶了一句,小三的脸上便委屈巴巴的,让这老小子一下子慌了神,“你不一样,你不一样,我的乖徒儿,你啥时候叫师父都行。”
“小六子,去带他们去洗洗,换个干净点的衣服。”李大夫也就对这便宜徒弟疼爱的很,对于其他人则毫不客气。
看着他们几个进了里院洗漱去了,李大夫开心的不得了,他觉的小三一定是老天赐给他的一块宝,他这辈子是无缘大药师了,不过他这徒弟倒是很有希望,天赐聪慧,又对药理有着独特的见解,没准还能成为传说中的医圣呢。想着想着,便眼冒金星的做起白日梦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那轻盈矫健的身姿。
一只纤纤玉手掐住了李大夫的耳朵,顺便还扭了个圈,疼的李大夫嗷嗷直叫,“你这老小子不干活,在这儿瞎愣神干啥,还有这儿咋这么脏?”
“慧儿,慧儿,你先把手放下,听我跟你说嘛。”这手一松,李大夫赶紧用手捂住耳朵,这耳朵疼的跟着了火似的。李大夫可不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牵着夫人的手来到了后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夫人讲了讲。
“好啊,你个李珂,你长本事了啊,这么大个事你都不先和我商量商量,你眼里还有我吗?”正说着呢,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慧儿,慧儿,我看那小子天赋是真不错,这不是动了爱才之心想收个弟子嘛。”这好说歹说总算是哄过来了。
“那你往后还和不和我商量?”
“商量,商量,以后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都要提前和我家慧儿商量。”
“这还差不多。”
李大夫看着夫人梨花带雨的娇嗔模样,简直喜爱的不得了,狠狠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可是在院子里,可把夫人给亲的娇羞的红了脸。
“你个老流氓,不理你了。”夫人一溜烟的便躲到屋子里去了,只留下了李大夫待在院子里一脸的猪哥像。
李大夫夫妻俩是典型的老夫少妻,两人相差十一岁,当时李大夫到慧儿家提亲时,她家里人可是不怎么乐意的,只不过是看在李大夫是个医师,医师的社会地位不低,这才让慧儿的娘家人勉强答应。
这结婚已经有三个年头了,因为一直没有子嗣的问题,婆媳关系日益激烈,慧儿只能偷偷的以泪洗面。刚开始李大夫因为忙并不知情,没过多久他便察觉慧儿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再三追问下,才得知实情,因此李大夫在家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但老夫人有李大夫大哥撑腰,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逼着李大夫休妻再娶,李大夫执意不肯甚至就连纳妾的想法都生不出半点,他简直爱煞了这人儿,生怕慧儿再在这儿受半点委屈,于是带着慧儿离家躲到了这晗城,开了这家药铺。
不一会儿,那三个毛头小子便收拾的利利索索的出来了,还别说,这一收拾,一打扮,还真像个样子,现在任谁都看不出这三个原是大街上的流浪儿。看着自己这得意徒弟,李大夫很是满意,便心心念念的就要举行拜师礼,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刚答应了慧儿,得请示一下领导的意思。
“慧儿,慧儿,快出来瞧瞧,瞧瞧我这乖徒儿。”
慧儿年纪并不大,还不到二十岁,生的不说倾国倾城,至少也是小家碧玉的俊俏。让这哥仨不由眼前一亮,毕竟看这李大夫的模样,虽说是刚三十的人,但却偏偏长得一副老成样,哪能想到娶了个如此貌美的老婆。
“他们三个,哪个是你的徒儿?”
“乖徒儿,快叫师娘。”
小三有些害羞,他觉得眼前这人叫姐姐还差不多,可和娘联系起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喊出口,唯唯诺诺的叫道,“师娘。”
“哎。”
这拜师礼也没有以往那么繁琐,因为仓促所以一切从简。小三没有父母,但两位哥哥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辈了,自然代其父母坐在上座待小三敬茶。等敬完茶,磕完响头,这礼便是成了。从今往后,这李大夫便是小三的大家长了。
“你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行完礼,慧儿在一旁亲切的问道小三。
“我叫秦书伦。”
“三个字?”听完慧儿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李大夫,李大夫显然也是刚知道,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既然这拜师礼已经成了,那么名字是三个字还是两个字便不重要了,不过慧儿显然还是有些顾虑,她可是知道,在大安可没有秦姓的大族。
“对呀,三个字,比哥哥们还多出一个字呢?”显然名字是三个字对于小三来说是无比开心的一件事,但看着师娘脸上的顾虑,小三小心翼翼的问道,“三个字不好吗?”
“这?”慧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望向李大夫。
“好,好,三个字是好事,说明你是名门望族之后,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李大夫并不知道大安国没有秦姓的大族这件事,直到慧儿趴在他耳朵上跟他说了,他才明白过来,于是他话锋一转,“不过呢,为师要先考考你的心性,为了不让你骄傲自大,从今天起你便只能叫秦伦。只有等到你符合为师的标准了,你才能叫秦书伦,知道了吗?”
半大的孩子哪懂的这些花花肠子,虽然不解并颇有遗憾,但终归还是答应了。
“还有你们两位,可不能诱惑了我这徒儿,让他养成了骄傲自大的坏毛病,所以你们往后也要叫他秦伦,明白了吗?”
看着李大夫认真的神情,哥俩一个劲的点着头,这哥俩心思灵巧,尽管不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但多半能领会李大夫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