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老汉,正是晗县学堂里教学的张先生,他热情的拉着老道长进了里院。把马拴好,坐在屋子里良久,看着那刚沏的茶水,升腾起一缕雾气,似仙鹤在云中漫步,老道长还有些精神恍惚。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无法想象岁月到底给了张先生怎样的变化,竟让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仔细算来他俩还是最先遇见的,也是陪伴最长的,但自从那日一别后,老道长便回了茅姑山,此后四十余年里全然没了来往。他以为张先生会在乐国的百汇定居下来,成了乐国的驸马爷,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甚至这次下山,他都没期望着还能遇见故人。
但这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巧合,就像从前一样,有些人会在一个很普通的下午,背着夕阳,骑着小毛驴,哼着小调就走进了你的视野,然后你俩的故事就这样分分合合的持续下去,成了你一生的羁绊。
“怎么,没想到我有这么大的变化?”张先生看着老道长一直盯着他的脸,笑呵呵的说道。
“你比以前胖了。”
说完老道长感觉到有一种久违了的温暖,从心底最深处缓缓的涌了上来,浑身上下都感觉格外的舒畅,就像是坐在茅姑山的石台上看着日落,静静的由着夕阳披在身上,又如记忆里那在山阶上拉长了的影子,宁静而致远。两人相视一笑,本以为时间的隔阂会让两人变得陌生,但还是一如既往的默契,一如既往的熟悉,似乎从未分离过。
“你不好好的呆在茅姑山上,怎么下来了?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张先生有些纳闷的看着老道长,自己藏在这晗城里教书,青牙知道还好说些,毕竟门徒是个情报组织,可是这个坐在观里求清净的老道长又是怎么知道的?
“为了一件大事而来,也没想到你会在这儿,误打误撞而已。”
老道长姓李名玉道,号南遥道人,原是师父云游时,在山道间捡到的孩子,于是就跟着师父姓李,又是玉字辈,所以取名为李玉道。李道长现是茅姑山守一观的观主,十余年前收一徒弟,临行前刚从天宗山回到守一观。
“哦,是什么大事能让你从茅姑山到这东田郡的晗县县城来?”张先生不禁有些好奇,现在大安国动荡不断,人人自危,他却还不远万里的跑到这小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大事?
“我有一个徒弟在这儿。”李道长一说完,张先生不禁恍然大悟。
“我就说嘛,我怎么就看不透那孩子的未来呢,原来是你啊。”
此前张先生就推测过周珏的命运,他命中会遇一贵人,可是无论张先生怎么推算,这位贵人都置身于一片迷雾,让他无从知晓。不过今日见到了这所谓的贵人,张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难怪自己怎么也推算不出,因为这人根本就不在天道之内,又怎么能用天道推演呢。不过既然知道是谁,那这笔买卖得好好盘算盘算,不然也对不起这铁算盘的名号。
“那孩子现在在吗?”李道长可不会因为老友相见,就忘记了正事。
“先不提什么孩子,咱哥俩好久没见了,得先喝一杯。你可知道,青牙来找我,我都没跟他喝呢。”说着张先生就去找酒和杯盏了。
“贫道不饮酒。”李道长笑了笑,他可知道张先生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毕竟当年张先生能有这铁算盘的绰号,他功不可没。
“哎,别以为我忘了,你这一支可修的是本心,顺的是心意,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张先生可不听李道长说,端起杯盏就倒上了酒。
闻着酒香,李道长不禁食指大动,张先生说的没错,他这一支确实有些不同,没有太多的规矩,只要不违反大律就没事。而且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突然闻到这迷人的酒香,确实有些垂涎三尺,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举杯,这杯子一举,酒一干,自己的身上可就得少两块肉啊,这赔本的买卖他可不干。
“怎么,担心我在这酒里下毒啊。”张先生说的自然是玩笑话。
李道长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先生,“我不是怕这酒里有毒,我是怕这喝酒的人没安好心啊。”
张先生一听便知道李道长的那点鬼心思,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徒弟好歹也是我的学生,他家里人把他托付给我,我自然得负起这个责任。”
李道长一听,不由得大喜,对啊,他自己直接去找这孩子的家里人岂不是会更好,既能绕过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铁算盘,又能和那孩子的父母见一面,让对方可以安心。想到这儿,李道长赶紧起身,准备出发,可是他父母家又在哪儿呢,李道长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难色。
“哦,那他家里人在哪儿?”
张先生嘿嘿一笑,这李道长可不厚道,既想绕过自己,又想让自己帮他,哪有这么美的事,“套我话?”
李道长被张先生一语道破了他的目的,尴尬的不知所措。不过张先生对此可毫不在意,这李大夫都走了那么久了,他总不能去追吧,他要是真追去,那可就好玩多了。
“他家里人啊,一个月前去乐国了。”
得,这说了也是甭说,李道长还以为张先生是突然该性子了,竟然会善心大发的告诉他。原来是人家一个月前去乐国了,他还能去追啊,这都一个月的行程了,怎么着也快出北野郡了,等自己追去,人家就真的到乐国咯。
李道长又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张先生说道,“你这家伙还真是老样子,这算盘打的是明明白白的。说吧,你这当先生的需要什么价码,才能卖了你这好学生啊。”
“什么叫卖啊,你这话说的是真难听,我好歹也教了他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果然不出李道长所料,这老家伙就是没安好心。
张先生看着李道长那一脸该是如此的样子,就没好气,眼珠子一转,又打起来算盘,“不过这次呢,我什么东西都不要,毕竟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要啥东西啊,你说是吧。”
“你要是不要东西,你就不叫铁算盘。”李道长没好气的说道。
“谁爱叫谁叫,我还不爱听呢,整的跟雁过都要拔毛似的。”
“真不要。”李道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要,不要。”
“既然不好,那把我徒儿叫出来吧。”
张先生嘿嘿的笑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可怜了我余外的那两个学生,他们仨从小形影不离的,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见着呢。”
张先生赶紧装模作样的伤感起来,只是无论怎么挤眼睛,都流不出一滴泪来。李道长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这张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什么嘴上说着不要,这一转脸就变着花似的又要了起来。张先生看着李道长准备往外掏东西,赶忙摁住李道长的胳膊制止住了,李道长有些纳闷,莫非他真改了性子了,可是说出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
“哎,不着急。你得先想清楚了再拿。骨头可是都把夫子令压上了,你自己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夫子令,着实令李道长大吃一惊。
“你这学生是什么来头,骨头那家伙竟然会给夫子令。”
张先生微微一顿,才说道,“他和我一样,都看好了这孩子的未来。”
“未来?怎么湫宫还想着一统中土呢?也不怕天幽罗的人出来跟你们对着干,他们可是世世代代都对你们虎视眈眈呢。”
“天幽罗,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就是现在让瘦猴子活过来,也没有人能阻止湫宫的步伐。”
李道长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张先生,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从来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直到瘦猴子的出现。
天幽罗与湫宫之间因为理念的不同积怨已久,双方不知道在中土这盘大棋上对弈了多少载,一直互有胜负,谁也不服谁。而对于一名棋手来说最大的幸运就是能棋逢对手,所以这两个较量多年的冤家,却又彼此惺惺相惜,有着一种别样的风情。
也正因如此,湫宫和天幽罗的掌世人才会格外的感情深厚,当年张先生为了帮助瘦猴子能逃过天命,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但终究还是事与愿违。瘦猴子的死,成了张先生心中不可磨灭的痛,也成了其一生中最大的憾事,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们四人从此天各一方,张先生躲到了这小城里不问世事。
“哦,湫宫何时竟如此狂妄自大了?”
“藏龙帝国灭,我湫宫无能为力,此乃天命所致。但中土已经历经一千年的分裂,也该是时候走向大一统的时代了,这也是天命,我湫宫不行,他天幽罗更不行,谁也违抗不了这天命。”
“天命?天命要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也不可能坐在你面前了。”
“你能坐在这儿,并不能证明你改变了天命,天命从来没有因为谁而改变过,你之所以坐在这儿,只是因为你用了某些手段来蒙蔽了天命而已。而对于中土的未来,没有人能蒙蔽天命,湫宫就是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