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平何尝想呈上这种未经证实的情报?鸿沟协议刚成的时候,他力主撕毁合约,奔袭楚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度惨败。
好不容易逃回了固陵城,楚军也尾随而至,可韩信、彭越这些诸侯仍旧作壁上观,成心看刘邦的笑话,进而待价而沽。最让人揪心的是,全军上下皆是失魂落魄,甚至一日三惊,毫无士气可言。
连周勃、灌婴这群粗坯都能察觉,他这样的七窍玲珑心如何不知?眼下哪怕有多么渺小的机会,背负着整个汉营怨恨的陈平也要尽力一试,而看着面前大发脾气的汉王,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
“一帮废物!前天来报项羽病了,昨天又讲身体一切如常,现在居然说人已死……你那些细作是瞎子还是傻子?还是说楚营又冒出两个叫项羽的?”
刘邦脸色煞白,飞起一脚把盆踢翻,溅了身边美婢一身脏水,自己恍若未觉地赤着脚,在一片狼藉的室内自言自语地来回踱步。同时还无意识地把手指塞到了嘴里,啃起了指甲,身体忍不住地发抖,粗重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浑身须发抖得越来越快。
“项羽这厮,既然兵临城下,忽然又不打了,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是死了?还是病了?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没出什么问题,照他那性子,此刻已然挥师攻城,而不是像现在这么安静……”
陈平、灌婴、周勃看着刘邦癔症发作一般自说自话,面面相觑又不敢进言,生怕一不留神招来无名怒火,又担心王上出什么意外,只好站在原地苦等,却没注意背后一个清瘦的身影快步入室。
“参见……咦,王上何故如此?”
“哦,子房啊,”刘邦总算停了下来,满脸倦惫地道:“还不是被项羽匹夫折腾的!”
“项羽?楚军要攻城了?”张良诧异道。
“那倒没有,可也够头疼的。”
身心俱疲的刘邦坐回榻上,使了个手势,陈平当即将细作传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张良听完凝视虚空,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回应。
“禀王上,良听斥候来报,一个时辰前,有楚军出营。”
“多少人马?”
“天太黑,看不清楚,不过听动静,至少千骑以上。”
“莫不是陈平说的那些骑军?”
“极有可能,但具体情形仍需再探。”
“哎,什么也做不了……”
刘邦颓然躺倒,厚实的手掌用力地拍着脑门,直觉得心口说不出的烦躁,正想打发四人离去,却见张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子房有话说?”
“是,敢问王上……”
“但讲无妨。”
“王上是否还记得之前与臣商议过有关将淮泗之地划分给齐、梁二国之事?”
张良话还没说完,就见刘邦脸上布上一层阴霾。
“当然,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楚军动向不明,若是寡人前脚刚把地封出去,后脚就传来项羽的死讯,那岂不是亏大了?”
“臣并非请王上允诺封地一事。”
“呃,”闻言,刘邦稍露尴尬之色,随后问道:“子房是想说……?”
“臣以为,眼下决战之期将近,韩信、彭越都欲借平定项羽向王上索取封地,不如将楚军动向悉数告知。”
刘邦听得一头雾水,明知那两人贪得无厌,不见兔子不撒鹰,共享再多的军情又有何用?
“妙!”
几人中,陈平片刻想通,不禁脱口而出,一看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马上意识到方才失态。但见张良朝自己微微颔首,便开始解释。
“禀王上,子房先生是说,既是平定天下之战,没有人比韩信、彭越更想早日覆灭项羽,万一错过此战,封国将再难有所寸进。如若听闻楚营变故,必然忧心楚军溃败,而自己又失去参战的机会,日后便是空有王爵而无寸土,为天下笑。”
刘邦听着陈平的分析,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暖意,脸上血色也渐渐恢复。
“而即使楚营并无异常,借此一事,齐、梁二军也必将作出预判,同时整军经武,以便一旦战事……战事紧急,尽快投入战局。”张良补充道。
“好!此事就有劳子房了。”刘邦含笑道:“还有楚营,要加紧探查中军虚实。”
“唯!”
看着张良和陈平齐齐领命告退,一股强烈的倦意涌了上来,刘邦有气无力地对灌婴、周勃吩咐着。
“找些人去传话,有多少算多少,明天起床之前,寡人要全军上下都知道项羽快不行了……阿欠!来人,再打盆热水上来……”
……
与汉营的忙碌不同,楚营一片寂静,除了巡夜的士卒,似乎全部沉浸在梦乡之中。其中大多数人都没想到,借着夜色的掩护,四千多骑兵在他们的王上率领下,正悄悄地离营东去。
然而熬夜行军的骑兵们却没有任何抱怨,相反,每个人都大为惊喜,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双手突然间解脱了!
依靠双马镫的使用,脚下有了强劲的支撑,人力与畜力有效互补,士兵和战马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战士们用心地感受着人马合一的喜悦,他们以后就可以在奔驰的时候轻松射击,可以在冲锋的过程中随意挥动兵器,却不必担心稍不留神就坠落马下。
如果不是上面下了严令禁止喧哗,骑士们激动得直想放声高呼。双马蹬带给他们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最直接的就是远离了死亡的威胁,现在,他们不再担忧害怕,对未来充满信心,只等安然无恙回到家里的那一天,与亲人们幸福地团聚,尽管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马蹬。
已经快被部下视作再生父母的项羽,此时正与桓楚、萧公角、季心等将领商议行军路线。对于马镫的功效,老于军旅的几位将军震惊之余也是激动不已。
骑军战斗力的骤然提升让大家不吝赞美,而项羽却是无暇消受,在与众将一番商议后,带着四千将士前往此行的第一站——城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