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横此时已然是如坐针毡。
若面前的扈辄、肥诛是具备绝对实力的诸侯一类的人,他自然无需担忧,但二人明显不是;若他们仅仅是一介无赖奸商,他也就不必多加理睬,但二人偏偏也不是。
现在立于对面的这两个人是项羽的特使,而通过在魏营这一年来的寄人篱下,田横了解这二人本性像透了某个刘姓诸侯,是那种看上去放浪形骸,实则城府极深。跟他们说什么忠孝仁义都没用,一双眼睛就盯在利益上,是不折不扣的真小人,而把田氏日后的复兴寄托在这两个小人身上,还不如现在就自行了断来得干脆!
只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现而今不趁这个最后的机会投效楚营,等到项羽一一平灭了汉营旗下的诸侯们,田氏就再也没机会了。更别说连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问题,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还是尝试一下为好。
田横把身子挺直,瞪大眼睛看向正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的扈辄和肥诛,郑重其事地道:“田某愿降,二位请带路吧!”
“呵呵,”肥诛噗嗤一笑,神情轻蔑地道:“你当楚营是什么所在,想来就能来么?”
“你们想要田某做什么?”
“我们要你助大楚攻杀郦商,就现在!”
随着肥诛一语言罢,田横呆立当成,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一时之间却是分不清楚,楚人是要自己攻打汉军,还是想让他与郦商拼个两败俱伤,然后渔翁得利。
田横想不明白,也知道不能指望面前的两个家伙会实话实说,所以他立时质问道:“你们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把田某往绝路上逼么?!”
“绝路?哈哈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扈辄冷笑道:“你以为拼着侥幸,跟汉军冲出大楚包围就不是绝路么?要不要我现在去跟郦商说一声,告诉他过去一直在苦苦搜寻,把他兄长郦食其活活烹杀的凶手就在这里*,信不信他能把近在咫尺的骑营放在一边,不惜性命也要过来先结果了你?认命吧,除了为我大楚效力,您已经无路可走了!”
田横被扈辄的一席话说得万念俱灰,只剩下哀求的口气道:“我可以帮楚军杀了郦商,但你们如何保证不会事后卸磨杀驴?”
“关于这件事,我可以在此立誓,在你与郦商交战之时,任何人都不会在你背后发起暗算。”肥诛信誓旦旦地道:“汉军这次元气大伤,没个两三年休养生息,就别想再重整旗鼓,所以下一个就轮到韩信的齐军了,到时候自然需要在齐地扎根数百年的田氏助上一臂之力,我这么说,将军还有什么可质疑的么?”
“没有了。”虽然仍有些许不甘,对扈、肥两个奸贼的狗屁誓言一个字都信不过,但在一环扣一环的步步紧逼下,生怕又被面前奸商算计的田横也就不再多费唇舌。
“田兄,为防汉军斥候抵近,刺探你我此刻的状况,”肥诛一边和扈辄对着眼色,一边笑着道:“还请贵军即刻出击,否则我也无法说服骑营那几位将军逼近了,更不敢去和王上磨嘴皮子,要想在日后得楚军相援,助田氏收复故土,总要让王上看到些诚意,您说是也不是?”
“诺。”田横实在是招架不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左右夹攻,被弄得汗流浃背、心神恍惚、头晕目眩,索性一咬牙、一跺脚,认怂了事道:“项王打算怎么差遣田某?”
看见田横终于服了软,三个人就抓紧时间讨价还价起来。
毕竟想要鱼儿乖乖上钩,就须把饵下得恰到好处,尤其是田横这条非同凡响的大鱼,喂少了不管用,喂多了有可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甚至还会反受其害,因而这个条件到底应该怎么开,开到什么程度才算不多不少?
于是双方又开始锱铢必较的部署行动。
鉴于扈、肥二人是业内有口皆碑的奸商,又事关田氏生死存亡,田横这次丝毫不敢大意,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两大奸商十八般武艺轮番开战,软硬兼施,急得肺都要气炸了。
直到田横看着骑营那边战鼓又起,知道时间不多了,总算松了口,就这样,世间瞬间安静了。
肥诛和扈辄两个人一番辩难下来,口干舌燥,嘴中都要摩擦起火了,着急忙慌地取出水囊,就着寒风往喉咙里死命地灌,同时不忘再空出另外一只手与田横击掌为盟,约定就此达成。
……
凌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城父近郊上的时候,战事已经趋于尾声了。
昨夜,十万楚军凭借城内外工事和伏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刘邦与彭越貌合神离的汉魏联军打得落荒而逃。
这一次的对战里,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的西楚霸王既没有用什么战术诡计,也没有亲自带兵冲杀在前,而是骑在乌骓之上,看着自己的部下,按部就班地向敌军的大阵进军、对峙、交手、厮杀、追击,然后……还是没有项羽什么事情。
此次楚军正面击溃了两倍于己的汉魏联军,把刘邦赖以震慑诸侯的十几万兵马打得四散奔逃,彭越更是掉头就走,仅以身免,而自身的伤亡却是微乎其微,到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项羽前世就知道楚军勇猛得令人发指,只是未曾想到在没有西楚霸王参与的时候,居然也能猛成这种,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样子!
几千人的骑兵,在季心的统领下,包抄并迫降了南郊汉魏联军,在把俘虏交给赶来的步卒后,便马不停蹄地向固陵奔去……
之所以南郊的胜利来得如此之快,除了楚营本身的勇武难挡,还有田横的临阵倒戈。
当晚南郊汉军且战且走,就在离城父楚营越来越远的时候,郦商本来正想着要不要派人通知一下友军撤离,却发现阵旁不远有兵马近前,一看才发现是魏营的溃兵。
在感叹过了友军不出意外的孱弱以后,便将这些散兵游勇安置于阵后,而等魏军营将出现后,命手下引对方来见。不料,阵线刚打开一丝缝隙,原本稀稀拉拉、无精打采的溃兵们突然换发了神采,松松垮垮的队形立时结成坚实的阵列,生生把汉军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然后就是接踵而至的骑营精锐……
郦商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输得如此之快,因为骑营加上项羽亲卫的冲锋实在太恐怖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这帮杀神就飞一般地到了他的面前……当田横站在了遍布尸骸的战场,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死不瞑目的郦商,叹了一口气,作了一个姗姗来迟的自报家门后,就为他阖上了双眼。
而在随后沿着骑军开辟的道路前行时,四处都能看见倒毙于路边的汉卒,无数将卒授首,血水流淌,惨不忍睹。更多的是跪在尸首旁边不住地磕头的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辅军士卒就足以拿下百余名俘虏,无一人胆敢逃跑,心甘情愿地在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楚营辅军指挥下,清理着积尸,洒扫道路,以及修缮破损的城池、搬运辎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