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汉将们擦拭完了背后的冷汗，然后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休。

但当他们准备重新披上甲胄时，却有人却纹丝未动。

副将随即大骂道：“还不快点穿上，不怕被楚人砍了！”

只见其中一人行礼道：“楚军强悍，汉王又领兵在外，纵然无恙，可友军大将皆已授首，固陵孤立无援，大势已去，还请将军三思！”

“三思？英布、随何、刘贾、灌婴、蛊逢……那么多人头就摆在外面，你让我如何三思！”副将原本只是中人之姿，靠着为人踏实稳重，积功有了如今的地位，在协助靳歙守城的过程中，也只是唯唯诺诺，从来没有独当一面过，如今面对这么糟糕的战局，哪里还能不方寸大乱？

他没让随从帮他披挂上原先那身甲胄，而是找了一套普通士卒的甲衣换上。

一阵忙活下来，看得其他人统统傻眼，最后连雍齿也忍不住上前劝道：“现在内城人心惶惶，将军就这么一走了之，留守官兵没了主心骨，若是导致城中大乱，引得楚军大开杀戒，后果不堪设想，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副将不理雍齿，只待穿戴整齐，才怒目相向道：“尔等愿降大可前去，别连带上我便好。雍兄，我知道你跟汉王不对付，想另起炉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靳将军已经被你杀了，我也不打算追究你什么。

其实你做得很对，要是按靳将军说的，把粮秣辎重一把火全烧了，楚人必然问责汉军，到时候全压上来，估计咱们谁也跑不了。不过你也别劝我，老弟我混到今天不容易，自己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又没有什么大功让楚人高看一眼，这里的事还是雍兄和各位看着办吧，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胆小的副将就要溜走，却被雍齿开口劝住。

“将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心有顾虑，大家当然能理解，只是楚军近在咫尺，由不得将军从容离去。不如让雍某助上一臂之力，出城与楚军斡旋，最好以献城为名，换得楚人网开一面，何如？”

副将望了望内城外面杀气腾腾的楚卒，深吸一口气，取过佩剑递给雍齿，郑重地道：“雍兄，一切就全靠你了！”

而此时在内城之外，肥诛还在看似沉稳，实则焦虑难耐地等待着，最后还是被折磨得受不了了，忍不住大声道：“奉劝诸君一句，我王师绝不轻饶荼毒大楚国土之人，樊哙这狗肉贩子正是因为从未参与屠城，王上才留得他一条贱命，不像英布、刘贾……”

话才刚说到一半，却见内城的大门猛然开启，有人从城内奔出，没携带任何兵器，只是边跑边朝着肥诛这里招手。

“老鼠终于肯挪窝了！”

肥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大手一挥，领着楚卒们就要去和项羽报喜，谁料还没跑几步，就听见城门处传来了出城者嚎天喊地般的嘶吼。

“小人雍齿，在此献出内城，率所有将士投诚大楚！靳歙抗拒王师，意图焚烧内城粮秣辎重，现已授首，副将等人畏惧王上天威，刚刚换上了普通士卒的甲衣，欲逃之夭夭，肥将军，快快进城，别让他们溜了，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肥诛也不确定该上去还是该留在原地，万一有诈……但头疼归头疼，一点不耽误肥大将军脚底抹油的速度，数息之后，没几步远的项羽就清楚了来人的意图。

“只有一个人出来献城啊……等等，那人说他叫什么？”

“雍齿。”

“刘季老匹夫最想宰了的雍齿？”

“正是！”

“哈哈哈，天助项籍也！”项羽忍不住仰天大笑，真是一瞌睡有人送枕头，随即不再多等，大戟一挥道：“二三子*，内城已降，随寡人入城！”

“唯！”

……

沛县，城郊。

巡视完了四近，布置好防务的曹参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终于可以踏入故乡的街巷了。隔着很远，就能看见一些熟悉的面孔在道旁望着进城的汉军指指点点，心中难免有些复杂。

“但愿齐王能早日带兵南下，家乡父老也可以不必担心被兵祸波及……”

正想着，道旁走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到曹参驾驭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身前身后排场十足，也不知是何方大人物。

当今天下大乱，民生维艰，能有这等派头的人不太可能理睬沛县这地方，老者身为亭长，不免要上前询问几句，看看是何方神圣，可等走近了一瞧，眯起眼睛看清来人长相后，却是哈哈一笑道：

“老夫当是谁呢，这不是我家阿何身边的曹狱掾么！”

曹参在沛县时，一直做着狱掾，那时萧何身为主吏，两人在县里颇具名望，他认出老亭长是萧何的族中长辈，当下不敢托大，翻身下马就朝老人家见礼：“萧老，曹参回来了。”

老亭长和几个县里的老人上前，围着曹参看了又看，禁不住赞叹道：“当初你离开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小小的中涓（亲近之臣，与谒者、舍人相似），这才几年啊，已然是贵不可言了！”

这两天，士气低落的汉军残部撤退到沛县一带驻扎，为了让手下都打起精神来，刘邦允许籍贯丰沛的将士轮流回乡省亲，让县里很是热闹了一阵。还听说之前路过家门而不入的曹参就跟在后面，县里人都想着，人家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比自家回来的那些杂牌将军强多了。

老亭长请曹参到道旁的客舍歇脚，亲自倒了碗水，问道：“升了什么官？”

曹参微微一笑道：“左丞相。”

老亭长瞪大双眼：“不得了啊，老夫年届花甲，最大也就跟几个县令打过交道，你这么年轻就当上左丞……我们家阿何呢？”

“右丞相。”

老人家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你们这一文一武注定是要出人头地，你曹家前途无量，将来接阿何的班！”

曹参连忙谦虚地说自己一介武夫，哪有资格做什么宰辅，但心中倒是不免有些憧憬。

老亭长又问起了大家最感兴趣的事来：“这两天总有些出去的后生返乡，都在县里说你是怎么攻城拔砦，击败了什么魏、赵、齐，一大堆的诸侯都打不过你，为何你现在才回来，有事耽搁了？”

曹参脸皮薄，被老人家问得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是自己害怕楚军杀来老家，刚刚去部署防务了吧？信不信前脚一说，老头后脚就告诉全县的乡亲，明天一早，整个沛县恐怕就没几个人了！

幸好这时远处奔来一个青年人，见到曹参张口就心急火燎地道：“阿舅，快去看看吧，父亲和母亲又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