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暴雨来的毫无征兆，阴云密布到电闪雷鸣，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硕大的雨点伴随着狂风席卷天地之间，很快，白茫茫的雨水覆盖了一切，所有人都在找地方躲避，也有人壮着胆子收集这些雨水，然后用木炭灰配合砂砾石子进行过滤，煮沸后饮用，运气好的话，安然无恙，运气不好么，从肚子疼到腹泻脱水再到直接身亡都有可能，也有人想过先喂给老鼠之类的活物验验毒，但是很快就发现，老鼠喝下去没事的雨水，不代表人喝了也没事，最终，饮用雨水就成为一种纯粹碰运气的选择。

绝大多数有选择的人自然不想碰运气，所以荒原暴雨一来，能躲雨当然要躲一躲，不论东街西街，酒馆当铺，能待人的地方都挤满了，一如西街的杂货铺，林林总总都没多少落脚的的地方，兜里有闲钱的，瞄着柜台内的各种物品，琢磨着能否让伙计再便宜点，口袋空空的，就只能装作老子什么都不缺的模样，专心盯着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暴雨过去。

正在这时，门铃声响，一个身材矮小戴着帽兜的人推门进来，让那些听过镇长悬赏令的外地人人眼光一亮，等到这个人摘下帽兜，露出一张歪下巴呲着长牙的少年面容，那些心怀期盼的家伙顿时泄了气。

就知道没那么好运。

少年估计也是听到了镇长的悬赏，特意展露面容免得有麻烦，见众人不再关注自己，才将面巾裹在脸上，挤开躲雨的人群，来到了柜台前，将一个包裹递给伙计，嘶声道：“祝蘑菇丰收，换铁锹、铁镐各一把”

以物易物在杂货铺里也很常见，伙计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对牛皮护臂，花纹雕刻繁复精美，基本没有磨损，装饰多过实用性，很适合镇子里某些女人穿戴，再拿上一截藤条，绝对会让某些贱男人趋之若鹜。

单看护臂的品相，换铁锹铁镐绝对是杂货铺赚了。

赚归赚，伙计当然还想多赚点，尤其面对个半大小子，立刻拿出西街的全套花活，精打细算吹毛求疵坑蒙拐骗，先装作特内行的样子往护臂里一摸，感觉有些灰尘，接着两眼瞪圆，歪着嘴对着手指吹了口气，连客气话都懒得说，冷声道：“你这……”

少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双手往护臂上一拢，捞起来就要往怀里塞，唬的伙计探手就给护臂按住了，按下之后，伙计看到少年眼角眉梢带着那么几丝得意，才意识到自己露了底，不气反笑道：“行，心眼够活，适合在西街混，哥们认栽，那边挂着的铁锹铁镐你自己选吧。”

少年依言去选铁锹铁镐，伙计开始里里外外地打量着护臂，等他发现手上的灰尘是黑褐色，护臂衬里有些碳灰的痕迹，不用太仔细观察就看到了小兰两个字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拿着锹镐走入了风雨之中。

“……这么说，那个少年很可能是嘴里咬了狗牙的管饭？”低沉如鼓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声音的主人一双扫把眉搭配着两只圆溜溜的豹子眼，鼻塌嘴阔，少了只耳朵的那个位置，只有个带着奇怪软骨的耳洞，正是在镇西赫赫有名的关师傅。

原本关师傅不姓关，只不过在镇西住了五年，凭借修理手艺出众加上豪爽的性格，早年被人送了个外号叫镇关西，时间久了变成了关师傅，这个尊称就一直叫了下来。

杂货铺的掌柜略微弯腰，声音中自然带了几分恭敬，细声道：“很有可能，因为钱镇长没有发布画像，当时他又做了伪装，所以伙计们都没注意到异常，后来才发觉护臂里刻着卫小兰的名字，以及一些古怪的花纹，似乎被拓印过。”

盯着眼前这对护臂，关师傅并没有着看花纹，而是确认道：“确实是卫小兰的东西？”

“没错，皮匠老潘确认的，是去年卫小兰生日的时候订的护臂，他亲手做的，只是内里的花纹不是他刻的。”

“有些话不用我多说吧。”

“您放心，所有经手护臂的人都被看管起来了，我保证没人拓印过里面的花纹。”

“看管不用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没人拓印过花纹就好。”关师傅摸索着护臂内侧古怪的花纹，撇了撇嘴暗自琢磨，又换锹镐又弄出这个花纹，摆明了暗示卫老板留下的物资秘密就在这个护臂里，还是个鬼精的小家伙。

“行了，护臂先放下吧，你去外面等着。”

“是。”

掌柜碎步离开，关师傅坐着不动，环视房间里堆积的工具与摆放的工作台，忽然嘴角微微上翘，搭配他那张似乎经过刀削斧凿的面孔，只能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挥手叫徒弟过来，吩咐了几句话让徒弟去办，然后他起身来到工作台前，拿起身边的刻刀，将护臂内衬卸下，对着光仔细瞧了瞧，回身在壁橱里翻了翻，找出一副小镇四周的地形图，开始跟护臂内衬做起对比。

没过多久，关师傅从工作间里出来，将护臂与一张图递给杂货铺掌柜，直接道：“送给钱镇长，他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

换成一般人，肯定要嘴欠问一句关师傅为什么对卫老板留下的物资半点不动心，杂货铺老板却是关师傅身边的老人手了，心知这位对技术的狂热很多时候超过了财货，如果没有旧时代的科技成果，卫老板那些财货关师傅看不上也算正常，况且这个顺水人情推给钱镇长，用不了多久，钱镇长肯定会回报给关师傅足够感兴趣的酬谢。

离开工厂前，杂货铺掌柜特意借了双长筒靴换好，才敢走在小镇的道路上，雨后的道路全是偏酸性的淤泥，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褐色的，别说光脚，就是穿上普通的鞋子，在淤泥里走上几趟，鞋底也会有被腐蚀的痕迹，喝醉酒趴在淤泥里被腐蚀掉一层皮肉的倒霉蛋也不是没有过。

掌柜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钱镇长的大宅，把护臂与绘图交给了的管家，又原原本本阐述了一遍经过，没过多久，从管家手里接过了足够杂货铺用上一星期的水票，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现在，这个说不上真假的烫手山芋落在了镇长手上，而且，烫手山芋还不止一个。

张山死了。

管家派出的人很快有了回报，伏击宫铁的人手前后两拨十六个人，包括张山在内一个不落，全都被人杀了个精光，从现场来看，他们遭到了伏击，只来得及打出第一轮子弹，连肉搏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四下里发射的霰弹打成了筛子，至于宫铁那边也不是大获全胜，留下了三具尸体，相比镇长的损失，可以说忽略不计。

“酒馆那边深挖的结果如何？”钱镇长摆弄着手上的护臂，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换谁刚干掉老对手来不及欣喜，却得知老对手最忠心的手下就在自家围墙外像孤狼一样游荡，恐怕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后厨的李厨子提供了一个线索，昨天早上卫老板让他准备了十人份可以吃三天的食物，中午的时候宫小子亲自将这些食物送出了镇子外，我也跟当时值班的卫兵核对了，确实有这件事。”

简单加减谁都会做，今天早上宫铁带了一个人与张山一起出了镇，那就意味着现在宫铁手上算他自己在内还有九个人手。小镇卫兵剩余二十四人，宅子里的守卫十人，如果算上废墟那边的看守，钱镇长手上还有三十多名枪手可以动用。

三十多人相比常住人口刚过四百的小镇，看起来确实很多，想要彻底放弃小镇到荒原上追捕宫铁还是力有未逮，况且镇子的治安必须要维持，这是作为一个镇长的根本，所以卫兵方面尽量不动，能调动的只有宅子里的守卫与废墟那边的看守，两相加减，最终能用的人手也不过十五名左右，这样的数量与宫铁摆明车马对攻，胜负难料，除非钱镇长能抓住宫铁的行踪或者知道他目的地在哪里，有针对性的伏击，才可以在获胜的同时将损失降到最低。

看着护臂上拓印下来的地图，钱镇长心中微动，掏出之前流浪汉送来的地图一对比，眉头悄悄松开了，难道真是缺瞌睡来枕头？

两张图标明的位置高度重叠，这不可能是巧合。

无论姓卫的生前是什么打算，从他购买动力装甲以及调自己手下出城的时机来看，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分兵之计，只不过姓卫的不自量力，想要先夺了商队的动力装甲再来收拾自己，又或者别的原因跟前来交易的青管事起了冲突，总之，他算出师未捷，死了个透。

那么，这混球死前留下的两条线索先后指向一个地点，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或许姓卫的确实是演戏演全套？那个地方留有他从酒馆赚来的物资？如果自己换成姓卫的，有机会弄到动力装甲扩充势力谋夺镇长的位子，会不会因为吝啬诱饵导致目标人物惊觉，最终满盘皆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照这么看来，自己的运气还是相当不错！

不过，这件事必须要抓紧！去晚了的话，恐怕这批物资就会便宜宫铁，无论他用物资扩充势力杀个回马枪还是从此远走高飞，都是自己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