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拿下小镇,安抚人心自然成了重中之重,青草的方法也很简单,大桶普通水与沾了盐末的蘑菇干往十字街口一摆,让商队出几个大嗓门口舌利落的活计四下去吆喝全镇狂欢入夜不宵禁欢迎蝙蝠部落入驻小镇之类的话语。邀买人心的活计有了食水加成,在荒原这破地方简直不要太简单,没出一个小时,狗哥人头上的血迹都没干透,无名小镇又恢复到平日的熙熙攘攘之中。
只不过这种熙熙攘攘的气氛里,总带有那么几丝紧张,尤其是食人族部落的壮女们顶盔带甲全副武装出现在小镇栅墙上,更是吸引了无数带着好奇与惧怕的目光,私下里的流言蜚语让这种紧张气氛在黄昏时急剧增加,当几个喝多了蘑菇浆的壮女从酒馆里随便抓了几个足够强壮的男人离开之后,整个小镇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一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所有人都在惶恐,自己会不会成为食人族下一餐的食物!
也有人试图借着黑夜降临离开小镇,只可惜食人族战士占据了小镇的各处要害,并且还有感官超越常人的尖牙狼做助手,试图逃跑的镇民不想变成狼粪,就只能灰溜溜地返回,盘算着第二天日头升起大门打开,第一时间逃离镇子,保全自己的小命。
让所有镇民没想到的是,忐忑不安的一夜过去,天色蒙蒙亮,被食人族壮女抓走的男人们便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各自的住处,其中有俩体格粗壮的竟然还扛着条毛猪腿!很快,他们这一夜的经历如同野火般在小镇上流传开来,衍生出无数个让人津津乐道的版本,如果将这些故事总结起来,其实不过两个字。
女人。
荒原上讨生活死的快,荒原上的女人讨生活死的更快,在这种地方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才是正常的,钱镇长、卫老板那个层次肯定不缺女人,保不住婆娘或者养不起婆娘的普通镇民自然要为生理需要发愁,舍得花子弹的镇民可以找窑姐,有点余粮不怕烂病的也可以去南街,吃了上顿愁下餐的家伙就只有靠自己解决,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傻子才离开小镇呢!
诚然,这些食人族壮女身高等于体宽,肌肉盘虬体毛粗重,可她们毕竟是女人,有血有肉有温度有触感活生生的女人,而且这些壮女明显荤素不计生冷不挑!兜里有个三瓜俩枣的镇民拉不下脸,那不还有不少除了两膀子力气之外就一无所有的南街赤贫与镇外土狗么?各取所需怎么了?总比毛猪野狗强不是?把这些姑奶奶伺候舒坦了,说不得还能混几天饱饭,放眼整个荒原,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况且,运气好的话,还能留个种,就算生下个身材矮壮的种也无所谓,好歹老子也算没白来世上走一遭!
必须承认,许多习俗已经随着旧时代的毁灭荡然无存,但是,还是有些执念在东亚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繁衍后代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排序还相当的高。
至此,蝙蝠部落算是在小镇上迅速生了根,如果部落里的壮女再有几个显怀的,恐怕连值守巡逻之类的任务都可以省几分人力。
对于镇民的转变,青草肯定是乐见其成,再加上与秦会计的交易相当顺利,让她有些烦心的事情只有一个。
大姐头闹情绪了。
如果仅仅是小孩子发脾气,青草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她又不是大姐头的亲妈,没必要事事惯着她,问题在于,大姐头毕竟是青草意属的祭司候选,而且在蝙蝠部落还没有之一,她闹脾气的后果就不仅仅是摔几件东西那么简单了。
“啊!你干什么?”
静室里,大姐头揉着涨疼的太阳穴,抱怨道。
青草冷哼,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中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直接道:“我干什么?让你收服个蝙蝠幼崽,你磨磨蹭蹭这么长时间,连点效果都没有,就知道跟个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再这么不上心训练,等下还有你头疼的!”
其实大姐头知道青草祭司催着她做祭司训练是为她好,几天接触下来,大姐头这样缺少荒原阅历的姑娘也能肯定青草祭司对待自己人一贯都是面冷心热,只是她实在有些气不过青草放走管饭却不跟自己知会一声的举动,嘴上不说,祭司训练却难免开始磨洋工,摆出一副本姑娘不高兴,本姑娘有脾气的模样。
偏偏眼前这个蝙蝠幼崽刚刚断奶,也不熟悉大姐头的味道,所以半点顺从的心思都没有,除了惨叫还是惨叫,再加上大姐头出身蝎尾部落,平日接触蝙蝠的机会都少,所以她马马虎虎地感应了几分钟,那幼崽快叫昏过去了,却没有半点受控的迹象。
青草看在眼里,气在心头,本想着再给大姐头点教训,忽然觉得大姐头抿着嘴发脾气的表情似曾相识,就好像自己当年跟妈妈怄气时的模样,没来由地心中有些柔软,刚刚的烦闷着实消散了几分。
暗自叹了口气,青草上前几步,挥手制止了大姐头继续折磨那只幼崽,沉声道:“你跟我来吧。”
大姐头听出青草语气有异,心里终于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怕是怕了一点,不过她可不想青草觉得自己怂了,索性板着脸跟在青草身后,出了房间。
钱镇长这栋曾经让关师傅十分为难的旧时代石头楼已经归蝙蝠部落使用,两人没有去缓台坐着,而是径直上到三楼楼顶的亭子里。
站在小镇的制高点放眼望去,四下里的荒野景色尽收眼底,此时接近正午,但是头顶阴云密布翻卷如浪似乎大雨即将倾盆,远处云层的外沿被阳光涂成了金黄色,光柱透过云层缝隙倾泻而下,在灰褐色的荒原上形成一个个亮白色的光点,如同一幅旧时代常见的劣质手工油画,看似大气磅礴,实则千篇一律毫无美感。
将视线收回到脚下,镇墙上的卫兵有条不紊地慢慢踱步,小镇里的人却是行色匆匆,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荒原上的荒民在镇子口打包货物准备启程,小商队的伙计在跟看货场的牲口商谈话,多半希望能少花点子弹,十字街口还有几个镇民摆着散摊,正向过往的荒民推销着什么,估计是想在下雨前多卖点货物,却没人在他们的摊子前驻足。
“你想跟男人睡觉?”青草俯视着小镇里的忙碌众生相,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搭。
“啊?怎么会!我还太小了……”猝不及防听到青草这个问题,大姐头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冷冷瞥了一眼开始局促的大姐头,青草并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不想跟男人睡觉,你为什么抓着管饭这件事不放?”
“管饭……管饭是不同的!”
“你爱他?”
“爱他?!不!不是吧……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有点喜欢吧……”大姐头越说声越小,最后都快把自己的脑袋扎进面前的水泥胸墙了。
青草决定不在这个问题继续逼迫大姐头,转移话题道:“抬起头,看看镇子里这些人,他们像什么?”
大姐头依言抬头,瞧了瞧镇子里,有些茫然。
青菜也不指望这个情窦初开满脑子男人的少女能跟上自己的思维,继续道:“他们就像蚂蚁,随便抬抬脚,就会被碾死的蚂蚁,知道为什么我要留着他们而不是让部落战士直接将他们杀光么?”
继续茫然。
“因为这些蚂蚁可以供养我们的战士,减少战士们与荒兽搏斗,与沙尘暴赌运气的机会,从而壮大我们的部落,让我们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还是茫然。
青草的耐心有些耗尽了,干脆直接道:“蝎尾部落的战士首领为什么会带着所有战士跟荒民商队拼命?即便杀光他们,对部落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勾起了大姐头的痛苦回忆,她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咬牙道:“我不知道,归根结底,我不是祭司。”
“没错,你不是祭司,所以还有个原因你不知道。”不等大姐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青草轻轻吐露道:“参加大会的时候,其他部落祭司蛊惑了她。”
蛊惑?这个文雅的词汇在大姐头脑海中过了两遍,她才依稀想起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教过她,这个词代表什么意义。
轰隆!
翻卷的乌云开始互相碰撞,雷鸣声伴着闪电回荡在荒原的上空,大姐头牙关紧咬双手握拳,她不想承认青草所说的话,但是又不得不相信青草说的没错,因为只有聆听母神教诲的祭司才能指挥战士首领!才能让战士首领深信不疑死战不退!回想起参会回来后蝎尾部落那位首领的古怪举止,十分执拗又不听自己的劝阻,偏偏头脑清晰行为正常,正是接受了祭司指令后的状态!
如果,自己能在母亲死后立刻成为部落祭司,或许蝎尾部落就会不消亡!
紧接着,大姐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做?我一定要报仇!报仇!!可是,我怎么报仇?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仇人?谁得益谁就是我的仇人吧?蝎尾部落都死光了,谁会受益?
纷乱的思绪中,青草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在大姐头脑海中响起:“……其实这两年能够聆听母神神谕的机会就在逐渐减少,这次大会召开前的几个月,几乎没有祭司能够联系上母神,没有了母神的神谕,在荒原上讨生活有多艰难,相信你也知道,所以,这次大会部落祭司们主要商量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该不该继续在荒原里讨生活,有些祭司觉得,在荒原里继续游牧下去,部落间起摩擦火拼是迟早的事情,母神肯定会伤心,应该走出去,尝试更多的活法,比如圈养毛猪,改变粮肉配比等等,有些祭司则认为没有接到母神的神谕,也不应该轻率地离开荒原,双方争论不出结果,大会不欢而散,没有祭司的蝎尾部落最终成了攻击荒原人的炮灰。”
听青草大祭司讲到这里,大姐头再怎么茫然也能明白过来,咬牙道:“让其他部落死战乱杀勾起荒原人的仇恨,这样不管哪个部落企图离开荒原,都会面对荒原人的攻击,最起码也是怀疑与不信任,对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推断的,不过我的选择是走出荒原,壮大部落,所以,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你的仇人,救下你仅仅是你命好。”青草抬手拍了拍大姐头的肩膀,转身离开之前继续道:“咱们祭司的寿命都不长,你是清楚的,偏偏我还没有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蝙蝠部落迟早是你的,只要经营得当,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大雨倾盆而下。
雷声隆隆,淡淡的酸腐味刺激着大姐头的鼻腔,少女站在亭中,眼前已经没有了荒原,没有了小镇,只有白茫茫吞噬了整个天地的雨水,良久,一个如幼狼初嚎的声音在烟雨中响起。
“啊!!我要报仇!我要成为一名真正的部落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