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代最容易被人忽视也是最容易得到东西的是什么?
知识。
肆意传播肆意获取肆意无视肆意抛弃甚至肆意修改的知识。
如果有一天人们惊悚的发现,手机电视电脑平板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失去了作用,网络瘫痪获取知识的渠道阻塞,绝大多数人类只能回到过去,从纸张中寻找那些救命的,可以改变生活水准乃至可以填饱肚子击退危险保住生命的知识时,那些进入信息时代已经被人们忽略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书籍却已经从大部分人的身边消失许久。
即便有,又有多少书籍里包含了荒野求生的知识呢?况且,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有多少能适合已经开始动荡聚变的新世界新环境呢?
在大灾变过后幸存的人类中,识字不算太难,数学也能传承,唯独在适应新世界这件事上,缺乏了太多太多的知识与经验,需要本就凋零的人类不断用鲜血乃至生命去探索,去积累,去修正。
更让人感到悲哀的是,这些用生命获取的新经验新知识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在人类社会中快速流传以便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活的更好,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越是偏远地区的人类族群因为知识交流的闭塞与经验积累的匮乏,在探索环境改造环境方面死亡率居高不下,由此对于改变环境提高个体存活率的尝试越来越少,最终达到某种残酷的人数与资源消耗平衡后戛然而止。
人口数量无法增长,人类群族的发展也就越加艰难。
具体到跨河寨与柳村,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想办法猎取更多的荒兽,采集养殖更多的蘑菇地衣才可以填饱肚子让更多人活过严冬,却因为不断尝试新办法探索新环境必然导致村寨青壮死亡人数骤升,很可能让村寨陷入食物短缺人口下降最终全村死光的绝境,被迫停止这种‘危险’的探索活动,默认每一任村长寨主在冬季到来的时候对村庄掇菁撷华,消除那些孱弱废物,力求让其他人能够存活下去。
管饭五人的到来无形中打破了这种残酷的平衡。
确切说,是老疤头打破了这种残酷的平衡。
无论是擅长生物技术的李敏硕还是随身带了个老叔的管饭又或者曾经统领千人商会的白天养,在他们仨之中,管饭或者说管饭脑子中的老叔对野外生存还算了解,才能在遍布核辐射的荒原上生存下来,如果将需求扩大到上百个普通人,让管饭带领二三十青壮人围猎足够的猎物供应上百人生存,管饭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不害死这些青壮就不错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管饭那样五感敏锐体质特殊,一个人格搞不定立刻蹦出另一个人格来解决问题。
也只有老疤头这个暗地里拥有星火身份,以传播知识为己任,常年搜集各类知识经验的老家伙才可以拍胸脯说,有了他提供创意的陷阱与围猎模式,只要这些青壮吃饱喝足体力充沛,抓老鼠野兔捕毛猪血鹿那都不在话下,等配合熟练后挑战野狗狼群也是有可能的。
当然,想法很好现实很残酷,想要实施捕猎计划并且获取效果,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完成的,想要让这些今天吃过饭明天饿不死,能少一分危险绝对不动半步的山民真正动起来,敢于拿口粮搏个肚圆,也不是光动嘴就能办到的。
最起码管饭一天里已经手攥五条人命,这帮山民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好在大棒砸完,胡萝卜紧接着跟上,加了油老鼠肉的热汤简直如同灵丹妙药,在最短时间内让这些妇孺‘活’了过来,也让跋涉了半天的青壮们恢复了不少活力。
与老疤头一起听完周边荒兽群的大概情况,按照柳根的指向,管饭往柳村那边眺望了几眼,这个距离再加上冬雾弥漫,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正想详细问询柳村那边的状况再决定天黑前要不要过去看看,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管饭的视野中。
略微皱眉,管饭半转身面对摇晃着走向自己,乍一看不过九岁分不出男女,浑身上下破破烂烂一张小脸黑红相间还长着几个冻疮的孩子,暗自攥紧了双手。
杀俩人立威还不够?不会又是个小孩子炸弹吧?
那些孩童炸弹的阴影到现在都让管饭无法释怀。
正当管饭打算开口喝止小孩,三三俩俩蹲在树根墙角下喝汤的山民中发生了些许骚动,某个女山民明显因为注意力都在热汤上,此刻才发现孩子已经摇晃着走向新任寨主,顿时急得连汤碗都打翻了,起身就要扑出来拽住自家孩子,却被眼疾手快的山民一把拉住,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
在山民看来,新任寨主年纪不大,下手绝对狠辣,而且明显不是周边山野出身的人,说白了比三蹦子柳边之流更不在意山民的命,但凡这孩子说错一句话甚至一个字,恐怕立时就是大脑袋跟憨树的下场!
眼见自家孩子已经快要站到管饭面前,女山民奋力挣开拉住自己的几只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爬向管饭的同时凄声嚷嚷道:“寨主!孩子小不懂事!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你有什么不高兴冲我来!真的,我是三蹦子的女人!你找我!现在就找我!我愿意,什么都愿意!”
管饭忍不住撇了撇嘴,这种细微表情自然被紧张事态的柳根发现了,擅做主张地吆喝道:“让那疯婆子闭嘴!”紧接着又低声道:“这女人叫绿茶,算是跨河寨最漂亮的女人了,号称山寨一枝花,谁当上寨主都要……”
就那姿色还算漂亮?收拾干净再描画几笔或许还能入眼,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挥手制止柳根继续详述跨河寨的习俗,免得回头吃飞醋的白天养‘收拾’自己,管饭略微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子,沉声道:“三蹦子是你爸?”
“三蹦子不是我爸,我不知道谁是我爸,反正我爸肯定当过寨主,谁当寨主谁就是我爸。”这四句听起来像是绕口令一样话倒是佐证了柳根之前所说,管饭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三蹦子不是你爸,你还要替他报仇么?”
“不,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我是想跟你说,我十岁了!只要你不打我妈,我就听你的,给你卖命!”
小孩子那双乌溜溜地大眼睛看起来与三蹦子完全不同,也没有旧时代同龄孩子的纯真质朴,反而充满了某种让人有些胆寒的戾气,连奶声奶气地说话声也带有几分阴冷,尤其是他咬牙切齿说出这段话之后,管饭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欺负这孩子的母亲,只要这孩子不死,迟早会连本带利向自己讨回来。
“呦呵,岁数不大口气不小,怎么着,三蹦子打你妈了?怎么没见你杀了三蹦子报仇?”白天养知道管饭很多时候不善言辞,对这种看起来孝心的孩子又会动恻隐之心,她怕管饭一时心软被这个看起来明显早熟的孩子挤兑住,干脆插话道。
小孩子略微偏头瞧了瞧白天养,忽然探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往两边一掀,硬是迎着刺骨的寒风露出胸腹间一道明显刚刚愈合不久,还是粉红色的硕长伤疤,更别提他身上那些旧疤,横纵长短起码十来条。
本以为自己的伤疤起码可以让新来的寨主动容,结果这孩子失望地发现,管饭仍然面无表情,而且白天养在旁边很有眼色地补刀道:“伤疤又怎么了?这年头儿谁还没点伤疤?起码你没死吧?”
“寨子里都知道,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她被以前的寨主伤过,再生不出孩子了,三蹦子心情不好就打我妈,说她生不出孩子就是废物!太浪费了!我太小拦不住,经常被他打,这些伤有小半都是三蹦子打的,要不是三蹦子怕把我打死后我妈疯了,伺候他的人少一个,我早就没命了!”
山民的窃窃私语证实了小女孩的话,不等管饭与白天养继续开口,小女孩抢先道:“以前是我妈拼命护着我,现在该我护着我妈!而且我知道,我迟早也是我妈的命,我认!顺你心意的女人与死肉是有区别的!而且……你一来就给我们分汤喝,看起来是个有能耐的人,所以我拿自己赌一把,嗯……就是替你卖命!换个好活头!”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能将话说到最后才卡壳已经不易,这也从侧面说明,这个小家伙饱受磨难过于早熟,但是见识眼光也就这么高了,期望一个山村里长大丝毫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说出什么大道理或者说服管饭,那怎么可能?
换成叶巧在,此时肯定会一把拽过白天养,搂住女人的腰然后坏笑着说对女孩子的妈没兴趣,顺带秀秀恩爱,管饭则不同,他只是淡淡道:“我不会要你卖命,也不需要你卖命,我会一视同仁的,你放心。”
见小女孩有些懵懂,白天养在一旁‘翻译’道:“一视同仁就是说你跟你妈以后与普通村民一样,没有区别,明白了?”
小女孩这才知道自己鼓足勇气的话真的感动了寨主,起码以后她跟母亲都不会天天围着寨主转而且战战兢兢随时准备挨打了,心情激荡下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流利话语,吭吭哧哧小会儿才细声道:“谢谢寨主,哦,不,谢谢管……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