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惨的叫声将格兰从梦中惊醒，他感觉胸口莫名传来一阵绞痛。

是七哥！

刚刚那道声音是七哥发出的，在格兰的记忆中，七哥从未像刚刚那般叫过，确切地说，那更像是地狱中索命的恶鬼所发出的声音。

洛！

他瞬间反应过来，七哥与洛向来形影不离，如果七哥遇到危险，那也就意味着...

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冲向洛所在的房间。

一脚踹开门后，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半扇开着的窗户吱吱作响，而洛早已不见踪影。

“大叔！洛不见了！”

没有人回应他，那个本应该第一时间出现的奥伊仿佛还沉浸在美梦中，没有任何表示。

格兰下意识地摸了下背后的巨剑，之前奥伊将这把剑给自己时的那一幕再次浮现。

“那我就自己保护她！”

他自言自语，然后起身跳出窗户，隐入黑暗中...

……

奥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对方全身被一道紧身白色长袍包裹着，他从未见过这束装扮，自然也就不知道对方的来历。

身穿白袍者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过从他手中形状怪异的武器可以看出，他并非是来教堂祈祷的信徒。

就在格兰醒来的前一瞬间，听到动静的奥伊便已经醒来，他确认格兰仍在教堂地板上安睡之后，便出来寻找动静的来源，于是便见到了这个装扮怪异的神秘人。

只不过略微交手后，神秘人便露出破绽，开始且战且退，不知不觉，两人便已经离开教堂数百米。

神秘人站定，片刻后，再次展开攻势，只不过破绽依旧明显，奥伊想要快速解决战斗，于是出手便是杀招，丝毫不留退路。

可神秘人虽然进攻手段看起来颇为乏力，但防守的本事却出乎奥伊预料，无论奥伊如何变招，他都能放得滴水不漏。

就这样，两人一攻一守，数十回合后，仍没有分出胜负。

就在这时，奥伊顿然醒悟，与自己缠斗的神秘人恐怕并不想与自己分出胜负，他想要的，只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奥伊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再这么打下去，教堂那边恐怕...

心念于此，他的攻势终于衰减，甚至露出了少有的破绽，对方见到机会，顿时变招，不再防守，而是转守为攻，手中武器划破空气，指向奥伊胸口。

奥伊赶紧集中注意力，可对方攻防转换太过迅速，这一击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过去！

于是他索性不再妨守，深呼口气，手里攻势变得更加凌厉，与此同时，他身形稍微偏转，好使自己不被刺中要害。

噗！

两道血色花朵在黑暗中站放开来，神秘人不可思议地捂着自己喉咙倒了下去。他想不通明明是自己先刺到的，为何倒下的却是自己？

奥伊顾不上处理伤口，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身影一闪而逝，迅速向教堂方向而去。

……

这是格兰第一次手持武器面对敌人，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平时拿上去沉重无比的巨剑，此时竟被自己的双手轻易举在空中。

他对面站着的，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乞丐，他衣衫褴褛，面目全非，如果不是手指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格兰绝对不会向他拔出武器。

年轻人双眼通红，他的目光跳过格兰，径直麻木地看向不远处的教堂。

“刚刚还在的...刚刚还在的...”

格兰眼睛里闪过愤怒的火焰，他盯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臂，怒喊道：“她在哪？！”

年轻人终于将目光转回格兰身上：“是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可格兰已经全然不在意这些，他脑海中此时只有一个想法。

“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

他握紧手中的巨剑，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惨白。

作为一名渔夫，杀鱼是在所难免的，这是一个颇考验技巧的活儿，不过还好在他父亲的指导下，他早已经可以熟练地将一条鱼刮鳞抽筋，摆上砧板。

可父亲从没有教过他杀人，当然，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教过他杀人。

洛还活着吗？

他不敢想，他不知道如果洛真的死了，自己会怎么样。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心里变得那么重要的？也许从第一面开始，就已经注定如此了吧。

第一次踏上兰彻斯曼大陆，从未听闻“缘分”二字的他，却已经将这段缘分深深烙在心底。

可是现在她却可能已经死了。

杀了他。

本能告诉自己，杀他绝对要比杀鱼简单得多，杀鱼还要保留鱼的整条身体，而杀人，只需要将武器砍在对方身上就可以了。

无论是砍断四肢，还是砍掉脑袋。

冷风吹过，寂静无声。

“啊！”

“啊！”

两道声音将沉默的黑夜彻底击碎。

两人同一时间怒吼，同一时间迈动双腿，同一时间举起手臂，同一时间撞向对方身体。

格兰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骑士之间总要用决斗来分出胜负了，因为只要是身处决斗中的人，都必然会沉浸于这暴力的默契中，这默契让人感觉比泡在温泉里还要舒服，比精致的美女油画还要美。

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艺术！

两人交叉而过，像是空中交错的闪电，不同的是，这闪电过后落在地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炽热的鲜血。

转身，站定，冲击，停止...

两人的理智皆被黑暗吞没，他们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间，终于有人倒下了。

形如乞丐的年轻人手指被削断了三根，胸口以及胳膊上也被划出无数道剑痕，在一次次的冲击下，单薄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缓缓倒在了地上。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他原本充血的眸子竟散去血色，变得格外清明。

他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传来的疼痛，他身处黑夜，眼前却洋溢着光明。

他看到自己身边站满身穿白色长袍的神秘人，他们围着自己，不停吟诵着自己听不懂的咒文。

画面转变，那些白衣人全部消失，他看到自己躺在一片光滑的草地上，他身前站着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眼怀爱意地看着自己，仁慈的像是梦中的上帝。

最后，他看到一道渐行渐远的稚嫩青色背影，那道背影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想走过去拥抱她，却已经无能为力。

“父亲...洛...”

这位与当今拥有银雀王朝最高爵位的拉弗尔共用同一姓氏的年轻人，这位被所有人认为早已在六年前的一场意外中去世的年轻人，终于成为了人们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

他死了。

格兰再次转过身来，发现对手并没有如自己意料般站起来，他缓慢挪着步子，一步一步靠近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洛在哪？！”

他大声发问，可明显没有人会回答他。

他举起巨剑，一把插在那副已经不堪的肉体上面，也许是鲜血已经流干的缘故，他这一剑像是刺在一块干柴上般绵软。

“洛在哪？！”

他每问一句，手中的剑便刺下去一下，直到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方才停下。

疼痛感后知后觉传来，使他再也站不稳，终于瘫坐在那具尸体旁边，恢复清醒之后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身体才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呕！”

空气中浓郁的腥味让他忍不住呕吐起来，可呕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丁点东西。

……

奥伊回到教堂后，已经不见格兰的踪影，只有那个在教堂干杂活儿的同工呆坐在教堂中间，仰头看着面前挂在墙壁上的那副神像。

奥伊捂着伤口，脸色阴沉地走到他背后：“他在哪？”

年轻人没有回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已经忘记在这呆了到底多长时间，就像是忘记我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一样...”

奥伊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可年轻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随着难民来到这里，他只是看我一眼，便决定将我收留...”

“这地方的日子可不好过，每天除了干这些无聊的工作，就还是些无聊的工作...”

“可如果没有他呢？”

他终于转过头来，却没有看向奥伊，而是空洞地望向教堂门外。

“没有他的话，我大概已经死了吧。”

他突然露出笑容，只是那笑看上去格外诡异。

“我一直在想，等他死后，我就可以成为这座教堂的主人。”

“我就可以拥有足够的金币...”

他站起身，脸上的笑更加灿烂而诡异。

“不，我已经是了！我可以感觉的到...”

他终于看向奥伊，只是那双涣散的眼眸让奥伊感觉不到他在与自己对视。

“他死了......”

他明明在笑，可眼窝里的泪水却再也隐藏不住，如决堤般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