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雨下个不停，像是从来没有过晴天一样。

不过也确实，应该将那个“像”字刨去。

街道被包裹在冰冷的管道和金属之下，跨度数米的管道群和天桥遮挡了越过乌云的光芒，让人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和时间。

街上的人匆匆忙忙，在走入建筑的时候熟练的脱掉雨衣挂到一旁的专用衣架上，或是将雨伞架到门边的架子上，出门的时候从来不会忘记带上。

下雨的天气铸就了这座城市居民的习惯，如果身上没有披着雨衣或是手中没有拿着雨伞就出门，他们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座城市在居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都是阴雨绵绵的，而居民们也早已习惯在雨水中度过一天。

有时候不幸的遇上了倾盆大雨，有时候则幸运的遇上了淅淅沥沥的天街小雨。

没人会习惯自己被淋成落汤鸡。

于是，街上一对举着报纸，踏着轻快又狼狈的步伐穿过小巷的男女就有些违和感了。

男孩举着报纸，用胳膊和报纸撑开的小小空间挡住了雨水，在那个暂时遮蔽了雨水的小小空间之下，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身上披着一件外衣，除了脚上的白色靴子和裙摆被雨水打湿之外，身上的白色却在黑暗中显得耀眼。

这对在街上飞奔的组合，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偶尔有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觉得这是一对白痴情侣。

在这里忘记了打伞，不是白痴又是什么呢？

大家只是觉得好笑，于是又继续各忙各的。

两个人就撑着报纸，在街上轻快的跑着，穿过了乱七八糟的大街，穿过了大雨，穿过了潮湿的街道和闲人们那好奇的目光，抵达了字路口正对着的一家宾馆。

“呼抵达终点！”大男孩撤下了头顶已经被打湿的报纸，露出了有些柔和的笑容，就如同雨过天晴后温暖的阳光一样，暖烘烘的，但是天空明明依然在下雨。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男孩的笑容似乎能让人忘记冰冷的雨水，但是天空明明在下雨，在人们不经意之间去回忆的时候，那个笑容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记。

等到再仔细思索的瞬间，他们似乎忘记了男孩的容貌，似乎那个男孩就如同普通的路人一般并没有在他们的印象中留下多少痕迹，等到再仔细回忆的时候，他们却连自己是否见过这样一个人都感觉到怀疑了。

于是继续行色匆匆。

“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

看着眼前勉强灯火通明的宾馆，老旧的墙皮伴随着潮湿的水气在空气中剥落，带着如同癣疥一般绿色发黄的苔迹

宾馆的霓虹灯勉为其难的亮着，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忽明忽暗，就算是在这样类似街道中央一副黄金地段唯我独尊的“气派”旅店也破落得不成样子。

但是大男孩似乎毫不在意，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家旅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与其说是破旧，不如说是浑然天成，怀旧的话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呢，”大男孩牵起了身边女孩的手，“走吧，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带你逛这个城市。”

披着大男孩的外衣，女孩微微点了点头，“嗯。”

声音清脆婉转，带着纤纤弱弱的甜美。

进入大堂，和外面截然不同。

脚下是勾勒着金边铺砌得整整齐齐的大理石地板，头顶是装潢到华丽得流光溢彩的吊灯，明亮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带着金色的活力。

不过仔细看来，那灯光只是电流的灯而已。

墙壁也透露着清新的木头的香气，粉刷着不知名画家所作的画作，内容是不知名的神祇与祂造物之间的互动，在灯光下闪烁着朦胧的安详感，似乎要让人沉入梦乡。

耳畔传来音乐声，像是烂大街的舞乐，又像是一曲凝神的神曲。

大堂侧方的柜台是那种典型的棕色橡木，仿佛带着橡木和葡萄酒的香气，仅仅摆放在那里柜台，就能感觉到店主人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品味。

果然，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出乎意料又丝毫不感到意外。

带着小小新意的装潢能让人安心不少，复古对于这座城市而言，算是一种有趣的创举了。

地板是新的，灯光是电的，墙壁是贴上去的墙纸，那上面竖向切割的线条明摆着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无伤大雅。

有些意外的是，店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哦？和外表的落寞看起来不同，里面反而很热闹吗？”

表里不一的褒义用法，不管是人还是宾馆本身，都有些出乎人意料。

那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像是一起的，但是仔细看来，这群人面带不善，彼此却又有着微妙的共性，那就是警惕，这群人互相警惕着，仿佛他们彼此才是真正的敌人一样。

这些人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友好，在看到这一男一女走入店门的一瞬间，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到了两人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中都透露着惊奇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些人是组团来旅游的吗？

大男孩愣了一下，随后冲着这群人点点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看到对方的笑容，这群人不自觉的愣了愣，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们自身的敏感，于是不约而同的别过目光。

男孩拉着女孩走到了柜台前。

守在柜台前的是一个无精打采的服务生，感受到面前的阴影，下意识的营业性站起来，“欢迎光临”

在看到面前的情侣的那一刻，服务生也情不自禁的愣了愣，不提男孩那似乎有些看不清楚的面容以及披着衣服看不到全脸的女孩，面前的两个人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也太相符合了些。

般配

两个字不自觉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不错的天气，”男孩说到，“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又奇怪的雨呢。”

“啊？”连绵的阴雨，算是一种好天气吗？

服务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一个怪人，不过，总是会出现在这个店里的怪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两个了。

“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生决定回归他的本职工作。

“请问还有房间吗？”

“有，您是要住店吗？”服务生说道，“刚好还剩下”

“能将距离其他住客最远的一间房间给我们吗？”男孩忽然间打断了服务生，温和的口吻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服务生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在他看到那个男孩眼中的透露出来的目光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男孩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平淡和自信。

距离其他住客最远的是经济房以上的总统套房，住一夜可不便宜

话到了嘴边，服务生却没敢说出口。

男孩明明笑得非常温和，但似乎带着一点恐怖高度的居高临下，让服务生没有勇气提出意见的勇气。

“总统套房在最高的一层”

服务生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对着两个人说话。

“就那间吧，”男孩笑了笑，然后将两张卡拍在了桌子上，“拜托你了。”

办理了入住手续，男孩看着手中的钥匙，面容古怪了一下，但还是笑了笑，拉着女孩的手朝着楼上走去。

就在这对情侣走上楼梯的瞬间，那群不像是旅行的旅行者之中迅速站起来一个人，紧跟着如同发狂一般的吵着门口冲去，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一般。

然而下一秒，剧烈的碰撞声传来，那个人像是撞到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墙壁，明明是玻璃的门却如同铁铸一般坚不可摧。

那个人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再看时满脸都是血迹。

而那个服务生，如同死了一般，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却了无生气。

“你们看到了吗？”

那群人中一个老人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更像是见鬼了一样说到，“那两个人”

“嘘！”

人群中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说道，“不要出声！你还没看明白这个鬼地方吗！？谁知道那两个是什么鬼东西！”

“店家很懂嘛。”

大男孩看了眼放在电视柜上的游戏机和代替了电视的幕布，满意的点了点头，“至少看起来不是特别普通”

打开的窗帘外高高的撑起了伞架，挡住了外面的雨水，窗户开着，却并没有太多雨滴散落进来。

窗外，除了雨滴声，整个城市如同一个破旧的机器，零件吱呀作响，透过管道在高楼大厦之间回荡。

乌云凝结在天空中，几乎看不清楚天空的颜色，在雨水的重刷下，城市这座老旧机器的哀嚎声逐渐变为深沉的低吟。

明明是现代化的都市，缺因为杂乱无章的建筑排列而显得异常破旧，再细细听来，依然只剩下了雨声。

污浊的空气透过雨水的冲刷变得清新无比，散发着泥土和金属的芬芳，却在温暖的房间里掀起一丝丝凉意。

“冷吗？要不要关上窗户？”

虽然问着，但是这个问题言不由衷。

走到窗前，男孩关上了窗户，不由分说。

“还不是太冷，但是很快就会冷起来，”大男孩说道，“这个地方的黑夜一向都很漫长”

“嗯。”

女孩点了点头，似乎从来没有对男孩的话表示过任何反对。

“优”男孩收敛起笑容，脸上的朦胧带着温柔的线条，“不说些什么吗？自从你醒来之后就一直都没有开口，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女孩摇了摇头，一直盖在她头顶的兜帽忽然间脱落，露出了如同陶瓷一般精致的容颜和银白色的长发。

仿佛不是人间的造物一般，给这个灰暗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光芒。

只是双目被丝绸所遮挡，如同坠入人间的天使，又像是遮挡了双目在世间嬉戏的精灵。

大男孩走了过来，握住了女孩的双手，“我们曾是一心同体的，有什么事情的话，是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隔着丝绸，女孩的视线似乎根本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她直视着面前男孩的双眼。

“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男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你可以不用回答的，我知道，在听到你的声音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一直都在等你。”

“抱歉”大男孩无奈的笑了笑，“还是让你等了太久。”

女孩的抿嘴一笑，整个世界似乎都被照亮了，“你能来，我很开心。”

时间能清洗掉一切，在宇宙世界之外，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是无序的，未知的，那些混乱的如同暗潮的东西如同黑洞一般吞噬一切，哪怕人类鼓起勇气自我安慰，也只能在哪个边境面前望而却步。

但是，那些混乱无需，却似乎并没有在女孩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接受中带着排斥，如同与黑暗融为一体。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女孩抬起手，捂着额头，“梦里，有很多糟糕的东西，祂们似乎和我一样”

“已经不需要再去想了，”大男孩柔声说到，“我来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说罢，男孩将女孩拥入了怀中。

“我在你身边，再也不用担心因为有人被你伤害而痛苦了，那些痛苦的记忆，我来替你承受。”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天不知不觉的黑了下来。

女孩似乎陷入了梦境的回忆之中，这是永恒无眠的噩梦之后，唯一能带给她宁静的美梦。

就算不醒来，也依然感动万分。

“有些吵”

女孩忽然间说道，她抬起头，看向门外，“发生了什么吗？”

“没事的，”男孩说道，“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家宾馆”

女孩“看着”男孩，表情中带着一些询问。

“好吧，这个地方是多维宇宙和无序世界的边界”男孩笑了笑，“是多维宇宙的前哨站，又是无序世界入侵有序世界的必经之地。”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里是在我找到你的坐标方位周围，距离最近的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男孩回答道，“你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但是好吵。”

明明窗外只飘洒着雨声，但是在女孩的耳中却听到了仿佛来自于先世界之外的喧闹声。

那是人类的灵魂、理智和记忆哀嚎的悲呼声。

“吵吗？”男孩的目光游离，天花板，地板，墙壁，墙角

嗯，确实，吵了一些。

“但是，这里大概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就算是远超过其他多维宇宙的文明抵达了这里，也大概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这个宾馆是个危险的地方，比任何其他地方都要凶险得多，但同时，最危险也就意味着，只要不触发到这个宾馆的机制，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矛盾。

一个发展出类似蒸汽朋克风格的世界，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有所保障的世界，却因为地缘关系，落入了秩序与无序的夹缝中挣脱不得。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原本就不可能诞生任何生命的对吧？

那为什么会出现智慧生物

也许和自己有关，为了救出优，于是，自己经过了这里，于是，秩序和无序彼此对抗的前哨站就诞生了。

因为自己经过了，所以，秩序的世界边缘就延伸到了这里。

就在大男孩思索的时候，忽然间一只素手抚上了他的手背。

大男孩转过头，隔着丝绸，他似乎看到了女孩的眼睛正凝望着他。

“你想救那些人吗？”

大男孩原本想要摇摇头，这样的世界，本来就不应该出现，也许毁灭才是对这个世界生物的最好解脱。

但是，自己能放任因为自己而诞生的智慧，因为自己的放纵而彻底从多维宇宙中消失吗？

看着面前的女孩，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对她说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