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上京,皇城正殿。
王坐上正端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脸上的皱纹如刀削斧凿过的山石,棱角分明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霸气。
是,就是霸气,尽管他苍老,年迈,一双削微混浊的眼睛,依旧摄人心魄,开合之间仿佛能洞察世间的一切。
他就是大辽的第八位皇帝,也是辽史上大名鼎鼎的辽兴宗耶律宗真与仁懿皇后萧挞里的皇长子,耶律洪基。
正殿下方左右两侧的座位上的文臣武将们,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目不斜视。
耶律洪基是老了,可他就像一头匍匐在山巅身经百战的猛虎,依然可以虎啸山林。
大辽部落甚多,势力驳杂,私下里谁也不服谁,可只要耶律洪基还存在一天,他们谁都不敢造次,谁也不行。
“尊敬的皇帝陛下!夏国那个疯女人,竟然敢如此无视我大辽,真是太嚣张了!请陛下下令发兵吧!我愿做先锋,只要五万兵马,不出三月便可踏平他们的王庭,活捉那女人回来扒光了游街示众!”
“哼,皇帝陛下!您若让我做先锋,我只需两万兵马,一月内,将那梁氏擒来!”
“我只需一万兵马即可!”
……
一时间一群身形彪悍的武将脸红脖子粗的争先恐后起身走出座位,跪地单手握拳按在左胸行礼请战。
“唔……”
耶律洪基看着踊跃请战的众将,微微颔首,一时间争论不休的嘈杂声音消失的无影无踪。
“都退下,回座吧!”
此话一出,众人不敢再多言一个字,纷纷起身,退回了座位。
耶律洪基的权威,不容质疑。
“此事,便到此为止!”
耶律洪基说完,目光扫视了一圈,见众人脸上都有疑惑不解之色,脸上飘过一抹失望,微微摇头,轻声解释道:
“李崇进已亡故,夏国新皇登基,权利依旧掌控在梁氏手中。此番不过短短数日,她便悄无声息的铲除了异己,整肃了朝堂和军队。
这梁氏,虽是年轻女子,心思亦不可小觑。
即便夏人再不济,终究尚有数十万兵马,如今夏国百姓,受梁氏诱导,正是同仇敌忾,一心憎恨我大辽之时……
此时若起了刀兵,即便能灭了夏,活捉了梁氏,我大辽也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自檀渊之盟以来,我大辽苦心经营百年的积累,少说也得消耗一半以上。
更重要的是,南边的大宋,百余年来,从未放弃夺回燕云十六州之心,甚至他们历代皇帝,都以灭我大辽为目标。
若段时间内无法灭了夏国……
你们以为,大宋会袖手旁观么?
若他们兴兵来犯,又当如何?
好了!我们终究让他们死了个皇帝,他们割下我大辽使臣的双耳,又有何不可?行了,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散了吧!”
耶律洪基说完,神情略显疲惫的挥了挥手,众人纷纷行礼离去,只有左边第一个座位上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留了下来。
“皇爷爷!如今我大辽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即便同时与夏和大宋开战,也不怕他们吧?”
看着文臣武将都zugung了,年轻人一脸不解,甚至面带不屑的门道。
此少年,正是耶律洪基的孙,耶律皇室正统的独苗,未来的辽天祚帝耶律延禧。
“延禧……大辽是契丹人的,也是我耶律家的!我且问你,你认为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皇爷爷,孙儿认为,我大辽最大的敌人便是西夏与大宋了!”
“哎……你呀你!终究还是没有长大!”
耶律洪基看着下方尚显稚嫩的少年,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芒。
日中,有哀伤,痛苦,悔恨。还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目前我大辽最大的敌人,并不在外,而是在内!”
“在内?”
看到爷爷严肃的表情,耶律延禧一脸懵懂,他更加疑惑了,在他看来,大辽的威胁明明是南边的大宋,西南边的西夏王朝,至于最西南角接壤的高昌国,东南的高丽国压根儿就没有资格让大辽当做对手。
“我且问你,我大辽有多少人口?”
“八百余万!”
“又有多少部落?”
“嗯……三十余部。”
“那就是了!八百余万人里,有三百万汉人,这三十余部中,除了各院各宫,皇亲国戚的正统契丹部族外。还有女真等部落!你又知道他们有没有不臣之心?”
“皇爷爷,您怕是多虑了,孙儿看来,只要有皇爷爷在,就是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有丝毫造次。您咳嗽一声,他们都要抖上三天的!”
耶律延禧无懈一顾的撇嘴说道。
“……我么……有我在,他们固然不敢造次,可我又又几年好活……
唉你如今已二十有四,我年幼时就与你曾祖上阵厮杀,二十岁,便是兵马大元帅,二十三岁,继皇帝位。
青宁九年,平息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父子起兵反叛。
大康五年,耶律乙辛构陷你父叛乱,后派人将你父刺杀于狱中,又派人毒死你的生母。后又诬陷皇后与宫人私通,迫于压力,我无奈之下将她赐死。
后来我用两年时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于大康七年,才一举将耶律乙辛及其党羽铲除殆尽。
也正是因为我被权臣耶律乙辛蒙蔽,才使得妻儿离我而去,从那以后,我才信奉佛教,不惜大兴土木,只求心安。
和你说这些,平日里没人敢跟你提起的往事,只是想叫你看清楚,无论是耶律重元,还是耶律乙辛,都是我耶律一族,同根同祖之人,就连他们尚且如此,何况其他部族?
如今,我皇室一脉,仅剩你一个男丁。他日,我死后,你又如何能镇的住身边隐藏的虎豹豺狼?
你呀你……如何叫我放心?”
耶律洪基似乎真的是因年迈体衰,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扎心往事,脸上极度疲倦再也掩饰不住,说完干脆闭上眼睛,冲着耶律延禧挥了挥手,靠在座椅中养神。
耶律延禧看到耶律洪基让他离去,又见他果真闭上了眼睛,偷偷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放轻脚步,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