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到了,管家关匡呈上了一份家中年满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的名单,请大奶奶史彦安排婚姻。名单上,赖全赫然在列。史彦和云梦会心一笑,就顺水推舟,将雨晴指给了赖全。不久之后,赖全被安排到银库,负责掌平的事务。等待他的,将是一片大好前程,甚至将会惠及他的子孙。
日子不紧不慢地流淌着,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天气慢慢地转热了。已经嫁进贾家一年多的史彦,生活的越来越顺畅。
她和东府中的两个妯娌,都成了极其要好的姐妹。化大嫂子唐氏,是方夫人的娘家外甥女,是和化大哥自幼就定了亲;仲二嫂子的父亲,是金陵知府谢灏的女儿,也算的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端庄典雅。闲来无事,姊妹几个赏花听戏,讨论家事,教养儿女,自得其乐。
东府里的老三贾代仕和老四贾代偲,都是伯父贾演的侍妾所生,如今还没有定亲。
婆婆陈夫人,虽然严苛,但对这个出身大家,做事有条不紊,又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儿媳妇,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再加上儿媳妇进门刚一年,就给她生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大孙子,渐渐对史彦也和善宽厚了许多;小姑子贾筱,虽自幼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心底却是最纯良的,如今也已成了史彦的好友,没事就到嫂子的房里,或者逗弄小侄子,或者跟着嫂子一起看看书,下下棋,绣绣花,说说话。
儿子贾赦已经半岁多了,躺在母亲怀里,会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衣襟不撒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娇嗔;看到父亲,也会立刻就露出甜甜的笑容;一张小嘴,总是“呀呀呀”地说个不停;一双强有力的小腿,也总在不停地踢腾着。看着孩子,史彦的心都快要化开了。
这天的午后,略有一些闷热,闲来无事的史彦不便出门,便在房里给儿子刺绣一个喜鹊登梅的大红肚兜,天气已经进入仲夏,晚上睡觉必须戴上肚兜,才能防止儿子在踢了被子之后,也不会受凉。虽然家中有专门做针线的女人,但看到儿子戴上自己亲手缝制的肚兜,才是一位母亲最开心的事。
云梦坐在主子的身边,正在给小少爷做软底小靴,玄色的鞋面上,绣着嫩绿的草丛,一只活灵活现的蝈蝈正爬在草叶子上,似乎正在鸣叫;奶妈一手摇着团扇,一手轻轻地晃着摇篮里的已经酣然入梦的小赦儿。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门帘啪嗒一声被打开,小丫头楚枝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冒冒失失地道:“奶奶,不好了。”云梦赶忙站了起来,轻声斥责道:“慌什么?没看到赦哥儿正在睡觉?”楚枝吓了一跳,赶紧用手帕握在嘴上。摇篮里的小赦儿,发出哝哝唧唧的声音,奶妈赶忙轻轻地拍打着,听到儿子很快又睡着了,史彦才轻声问道:“怎么了?你忙的急脚鬼似得!”
楚枝压低了声音,道:“回奶奶,刚才太太那边派人来传话,说东府里的敷哥儿出天花了!让我们都小心着点,这两天千万不敢出门,更不敢到东府里去!”
天花?!
史彦和云梦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吃惊不已。
谁都知道,天花有多厉害。听说,本朝的某位皇帝,就是死于天花。对于抵抗力很差的婴儿来说,天花更是极其严重的一种传染病。
史彦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摇篮中的儿子。她略略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用了轻松的口气笑道:“这也没什么,治愈的也多着呢,只要能灌足了浆,就不怕了。这两天你让二门上的小厮,常去打探着些。”
她又看了一眼云梦,侄子出了天花,自己作为婶子,就算不能亲自过去,总要派人去问候一声。云梦立刻明白了姑娘的心思,笑道:“奶奶怎么忘了?月明是出过天花的,这丫头命大,六天就灌足了浆,很快就好了。奶奶倒是派月明去问候一声。”
“你说的是。”史彦不由得笑了,自己心里一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她一边叫进来月明,一边让云梦打点了几样点心,一匹大红尺头,让月明给东府里化大奶奶送去,给敷哥儿祈福用,同时让月明转告化大奶奶,原来京城太医院出来的刘太医,告老回了乡,现在金陵城中,治疗天花有好方子,不妨让化大爷去请来看看。
月明很快就回来了,她告诉史彦道:“化大奶奶多谢奶奶的礼,化大爷已经去请刘太医了,等敷哥儿好了,亲自来给婶子磕头。”等屋里没人的时候,月明悄悄告诉史彦:“奶奶,我看敷哥儿的病有些凶险,化大奶奶哭得了不得呢。敬哥儿还有敖哥儿,都已经被送到城外的道观去了,说是‘避痘’。”
是吗?史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眼前浮现出贾敷的样子来。虽然才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却聪慧机敏,乖巧懂事,读书过目不忘,见人有礼有节,比个大人也差不到哪儿去。第一次见到贾敷的时候,他的母亲化大嫂子让孩子给婶子读一段书,孩子摇头晃脑,读声朗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史彦赶忙一边夸赞,一边将一个装着“状元及第”金锞子的小荷包,递在孩子手里,孩子倒退一步,有模有样地给史彦行礼:“谢婶子!”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若真有个什么意外,可不让人疼死!
史彦很想亲自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但婆婆有命,不许她到东府中去。无奈,她只能几乎每天都派月明去探望敷哥儿的病。月明回来后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当她对着史彦直摇头的时候,史彦甚至连问也不敢问了。
终于,到了第七天头上,东府中传来噩耗,贾敷因天花夭折。当那副装着贾敷的小小的身躯的棺木,从宁国府抬出去的时候,贾敷之母贾代化的妻子唐氏,哭的昏死过去。
几天之后,到郊外道观避痘的贾敬和贾敖,被接回府中。乱成一团的宁国府中,没有人注意到,年仅五六岁的贾敬在道观中的这几天,究竟受到了什么影响;更没有人想到,这件事,也将对未来的贾敬,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生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人除外——唐氏。她从此开始一病不起,终日涕泪涟涟,甚至经常会突然抱着年幼的贾敬,直呼“敷儿”。母亲直勾勾的眼神,让年仅五六岁的贾敬,开始产生了一种抗拒,他越来越害怕母亲的拥抱。
不久之后,当父亲贾代化带着贾敬却道观还愿时,道观的袅袅香烟,悠长沉厚的钟声,才再次让幼小的贾敬,寻求到了一种宁静。
这起突发事件,也给荣国府中带来了一点不甚明显的涟漪。
这天,伺候完婆婆的早饭,史彦和婆婆说了几句闲话,看着婆婆有些疲惫,就准备向婆婆告辞,陈夫人开了口:“彦姐儿,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史彦赶忙垂手侍立,低眉顺眼地道:“是,太太请吩咐。”
“彦姐儿,代善现在只有赦儿一个孩子,我想着还要再给他收两房侍妾,多生几个孩子。万一……”陈夫人停顿了一下,又道:“也不是我盼着自己的孙子不好,多几个孩子,赦儿将来也多几个兄弟帮衬着。你说是不是?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总要多几房服侍的人,才显得体面。”
史彦忙赔笑道:“太太说的极是,云梦已经放在房里一年了,也没开怀,我也这样想着呢。”
陈夫人点点头:“既然你没意见,我就着手办这事儿了,我娘家兄弟前儿来说,他们隔壁人家有一个姑娘,不仅长得漂亮,女红刺绣,也样样在行,就是穷了一点,愿意给人家做小,我看,下个月初六就是好日子,就让这姑娘过门吧。”
“是,太太,我这就传工匠去,给我这妹妹好好装饰几间屋子。”虽然嘴上答应的爽快,可史彦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心头泛起一阵酸酸的感觉。
东厢房很快装饰一新,史彦又亲自挑了两个出色的丫头,等着服侍新来的姨奶奶。
初六也很快就到了。一顶花轿伴着阵阵唢呐,从荣国府的后门抬进了史彦的院子。
当这位名叫瑶琴的姑娘,来给史彦递茶的时候,史彦的心中,不由得一痛,这个姑娘,果然长得漂亮,明眸皓齿,齿白唇红,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娇滴滴地躬身下拜的时候,更是如弱柳扶风。史彦偷眼瞟了一下贾代善,只见贾代善喜形于色,眉飞色舞。
晚上,贾代善笑逐颜开地和史彦打了一躬。史彦忙笑道:“你只管去罢,别让新人等久了。”目送着贾代善进了瑶琴的房间,史彦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