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婆婆的生日,史彦颇费了一番心思。这是自己嫁进贾家以来,婆婆的第一个整寿,也是第一个正式宴请宾客亲朋的寿辰。
她请了两班不同风格的小戏子,请了几个说书的女先儿,另外又请了几个杂耍艺人,又吩咐家人采买了丰盛的宴席食材;自己又安排赖全出去,找京城中最好的银匠,用自己的私房,给婆婆打造了一尊金寿星;又命家里的裁缝,给婆婆制造两套上寿的礼服。
遵照陈夫人的要求,她没有邀请太多的客人,只邀请了东府的方夫人和两个嫂子,母亲文夫人,嫂子甄氏,和薛夫人及其儿媳。
正在史彦忙作一团的时候,远在金陵的小姑子贾筱,派人送来了书信和孝敬母亲的寿礼。寿礼是一尊上好的翡翠佛像,两套五彩缂丝的袍子,两套大红织金的袍子,另有一些滋补之物;书信中,除了遥叩母亲寿辰之外,还告诉母亲一件大喜事——贾筱已经于两个月前,生下了一位小姐。甄家为女孩儿取名甄诺。
捧着女儿的书信,陈夫人喜极而泣。自己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也不知道那个和自己骨肉相连的小人儿,有没有让她的母亲受太大的罪?一边掉着眼泪,陈夫人一边道:“端阳,快去收拾礼盒,让这位大官儿(对亲戚家的仆人,委婉而客套的称呼)给你姑娘带回去。”
一边又立刻改口道:“算了,我亲自来收拾,你去找二门上的小厮,让他赶紧找京城最好的银匠,给我外孙女打造一个最精致的长命锁,再打造两对小金镯子。”一边又对史彦道:“你去吩咐家里做针线的女人,给你外甥女做两套好点的衣服。”一边又叫:“中秋,叫你管家来,安排这位大官儿在家里住下,好生招待着。”众人都忙答应了。
甄家的仆人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跟着管家出去了。
三天之后,送走了甄家的仆人,陈夫人的寿诞也到了。
薛家提前一天就派人送来了寿礼,一尺多高的一座麻姑献寿的银人之上,镶嵌着各种精美的珠宝,熠熠发光,银光灿灿,另有十二匹上好的宫用绸缎。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甚是晴好。金灿灿的太阳在天空高挂,竟有一丝暖洋洋的味道。
东府中的妯娌两个——唐氏和谢氏,先来给婶子拜了寿,呈上了自己的寿礼,笑道:“我们太太让我们姐俩儿先来,帮着史家妹子料理料理,她随后就到。”
陈夫人笑道:“我是弟妇,本不敢劳动大太太,只不过借这个机会,咱们娘们儿亲热亲热。彦姐儿——”史彦赶忙答应着,陈夫人笑道:“给你两位嫂子上茶,替我好生招待着。”
丫头又走上来笑道:“回太太,文夫人和文少夫人到了。”陈夫人赶忙站起身,亲自去迎。一时,方夫人和薛夫人,也悉数进府。
陈夫人一边安排众人落座,一边命丫头上茶,一边笑意盈盈地向薛夫人道谢:“让夫人费心了,我甚是过意不去。本不打算办生日的,是媳妇儿和儿子不依。也没请别的人,只因咱们是同乡,就只请了夫人和我们家的娘们儿几个,文夫人是媳妇儿的母亲,都是咱们金陵人,咱们说说家乡话儿,是最要紧的。”
薛夫人笑道:“我和文夫人,也是最熟悉的。没想到是府上的亲家,如此一来,咱们就更亲密了。”
宴席设在后院的大花厅内。头天晚上,史彦就命丫头和媳妇们在这里笼起地炕,熏上檀香,搭上暖帘,摆上十来个案几。案几上有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也有点着宣石,攒三聚五的单瓣水仙,也有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红艳艳的腊梅,摆放在汝窑梅瓶中。又在每个几上,放置着小洋漆茶盘一个,里面放着一色官窑脱胎填白茶杯,以及各式茶点。
四位夫人,坐在上席,几位媳妇儿分列左右。
史彦拿起戏单子,先请薛夫人点戏。薛夫人笑道:“今日有寿星在,还有文夫人在,哪里轮得到我点戏?还是请陈夫人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听。”陈夫人也笑道:“夫人是客,自然该夫人先点。”
两个人推让了半日,陈夫人方点了一出《闻喜》,次后薛夫人点了一出《寿筵开处风光好》。然后是文夫人和方夫人,各自点了一出吉祥戏文。登时鼓乐齐鸣,台上唱将起来。
陈夫人不免又问些薛夫人家常话。薛夫人一一告诉陈夫人:“我家也原是金陵人,老爷当年科考出身,中了进士后留在翰林院,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京城中,如今也只有我们自己,越发显得孤独。这些年来,因为路途遥远,再加上老爷公务繁忙,所以也很少回乡。思乡情切时,就想个家乡人说说话,有道是,‘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往常只有和文夫人走动,如今再加上两位夫人,咱们可就热闹了。”
说着,薛夫人笑了笑,指着自己的儿媳妇道:“我只养了一个儿子,名叫薛颉,娶了这一个媳妇儿。儿子正在读书,也难免要走科举的路。以后还要府上多帮衬则个。”
陈夫人忙笑道:“夫人说哪里话,薛老爷位高权重,又是皇上身边的人,只怕我们还要多仰仗府上。”
薛夫人笑道:“咱们都是金陵人,自然要互相帮衬。我这媳妇儿当年还是老爷在家乡时,与儿子定的从小儿的亲事,媳妇家也是咱们金陵人。”
通过和薛少夫人的交谈,史彦已经知道,这少夫人娘家姓杜,比史彦小六岁。去年年初,刚与薛家少爷完婚的。薛少夫人的身边,站着奶妈,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男孩儿。
薛夫人又指着男孩儿道:“这是我的孙子,名叫薛垄。过完年,就满周岁了。”
陈夫人赶忙转过身吩咐丫头,道:“端阳,去取表礼来。”
很快,端阳就拿了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两匹大红尺头,走了过来。陈夫人将金锞子塞在孩子手里,尺头递在旁边的薛家丫头手里,口里笑道:“夫人莫嫌简薄,这锞子给孩子玩,讨个好彩头,愿这孩子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高中状元;这尺头,给孩子裁衣穿。等孩子周岁的时候,我们再去府上道贺。”
薛夫人忙推辞道:“来是与夫人上寿的,怎能又劳烦夫人赏他?真真儿过意不去。夫人还请收了去吧。”
陈夫人笑道:“岂有此理?与孩子初次见面,怎能空了他?再说也不是什么好的,倒让夫人见笑。”
薛夫人听说这话,只得命人收了,又命儿媳妇道:“快谢过你伯母。”
薛少夫人赶忙站起来,笑盈盈下拜,道:“多谢夫人赏赐。”
文夫人是早就见过这位薛家小公子的,只有方夫人也赶忙转身,回头命丫头回府去取表礼来。薛家婆媳一叠声儿地称“不敢当”,方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已经去了。
一岁多的小贾政,蹒跚着小腿,走了过来,闹着要看小弟弟。薛家奶妈赶忙蹲下身,贾政拉着孩子的小手,咧着嘴笑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母亲和祖母,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弟弟,弟弟!”。襁褓中的婴儿,也咧着嘴冲贾政笑。陈夫人笑道:“这可惜是两个男孩儿,若是一男一女,可以给他们定门亲。”
几个人看着两个娇嫩的小脸,两只拉在一起的小胖手,都笑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戏台上也唱了好几出吉祥戏文,又听了一回书,便又一个傀儡艺人走到台上,表演傀儡。贾敬、贾敖、贾赦、贾孜、史杪、史杉、贾政这几个孩子,便看到津津有味,就连襁褓中的薛垄,也看的不转眼珠。
薛夫人笑道:“府中想的周全,还有这个玩意,倒信息新鲜别致。”
陈夫人便笑道:“这都是我这媳妇儿安排的,我也没想到。”
史彦忙笑道:“因想着有孩子,不过哄孩子们玩,也就不来打扰咱们说话了。”
不知不觉之间,红日已经西沉,薛夫人起身告辞,陈夫人和史彦一再挽留。薛夫人笑道:“眼下过年了,府上也忙,等新年之际,大家都闲了,还请诸位夫人赏脸,到我家中去,我略备几杯薄酒,款待诸位。”众人赶忙一齐答应了。
薛夫人和儿媳妇走了之后,文夫人方向陈夫人和方夫人笑道:“这薛家夫人,甚是好性儿,待人又实在,言谈又爽利,咱们又都是金陵人,以后少不得多来往,也互相有个照顾。”
方夫人和陈夫人都笑道:“正是如此。”
从此,几家来往不断,成为莫逆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