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朝阳的红光已投射在窗棂之上,雷氏也已不在房内。贾代偲回思昨日的事,心内不免又感慨起来——虽说妻子的话有些刻薄,倒也有几分是事实。父亲已经故去,嫡母是指望不上的,自己若是不想法子谋生,只凭着眼前的坐吃山空,将来妻子与幼儿,必将陷入困境。遂唤清溪取衣服来,伏侍自己起身,又洗漱了。
雷氏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贾致,笑向贾代偲道:“爷醒了?我已命丫头准备下粥菜,爷在房里吃,还是出去吃?”
贾代偲且不答应,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贾致咧着小嘴,冲着父亲一笑,又用胖乎乎的小手,来抓父亲的手指。
贾代偲这才道:“就在这房内吃吧,吃了我就出去。”
雷氏忙道:“你要去哪里?”
贾代偲笑道:“出去谋个事做,养活四奶奶和哥儿,免得你们母子饿肚子。”
雷氏忙赔笑道:“昨儿是我吃了些酒,又见到别人都富贵逼人的,心里存了些怨气。不该和爷说了几句胡话,爷原谅我这一回。”
贾代偲笑道:“你说的也是事实,我倒也觉悟了一些。我并不是和你怄气,而是诚心悔过了,要谋个事做,多少赚几两银子来家,不能让你们母子再受委屈。”
雷氏一笑,转身命清溪去将饭菜拿进房里,伏侍代偲吃饭。
贾代偲一边吃饭,一边命人出去,告诉小厮庄儿,备好了马在大门外等候,一边在心内盘算:大哥公务繁忙,不好就去打扰的;倒不如去找二哥商议一下。
盘算已定,也无心吃饭,草草喝了几口粥,便整衣出去,骑了马,带了小厮,信马由缰,往如今二哥贾代仲住着的宁国府旧宅中来。
看门的见是四爷来了,忙赔笑见礼,又将马牵到一边。贾代偲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贾代仲的书房中来。书房内服侍的小厮一边奉茶上来,一边唤过一个还未留头的小厮,进去请二爷出来。
不一时,贾代仲穿着家常便服,从里面出来,兄弟二人见过了。
贾代偲便道:“二哥,咱们亲兄弟,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自打咱们父亲登仙,咱们又分了家,我们夫妻在家中只是坐吃山空,细思也并非长久之计,如今我想谋个事做,二哥可否指教一二?”
贾代仲笑道:“好好的,四弟怎么忽然提起这个话来?”
贾代偲笑道:“不怕二哥笑话,这一二年以来,家里出去的多,进来的少,竟有些顾不过来,未免心中有些着慌。”
贾代仲低头想了一想,笑道:“四弟你想做什么事呢?你我兄弟都是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难不成去经商?亦或者靠了大哥的举荐,去哪个衙门做个小吏?这两条路,都未免有失咱们家的体面。咱们父亲原是武官出身,觉得不甚体面,故而命我们兄弟都以读书为重,将来求个功名。若是我们做这些没体面的事,只怕让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而且,便是做了小吏,一个月也不过数两银子的进项,还不够家里几个下人的月钱呢,对家计又有何裨益?再说,四弟你也不过才二十几岁,有的是时间参加科考,若是考出来功名,不就什么都有了?便是眼前难一些,不过紧一紧就过去了。”
一番话说的贾代偲低头不语,半日,方苦笑一下,道:“这功名,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考中?只怕我等不得了。”
贾代仲忙道:“四弟可是手头有点紧?不打紧,我这里还有几百两银子,暂时没用处,你先拿了去,如何?”
贾代偲忙道:“倒不在这一时,只是要做一个长久打算。”
贾代仲道:“若是长久打算,不如考功名为是。”说着,又回身去吩咐小厮:“命人进去告诉二奶奶,就说前儿那一项,大约四百两银子,拿了出来,我要用。”
贾代偲忙推辞道:“二哥,暂时论不到这里。”
贾代仲笑道:“咱们亲兄弟,你还与我客气什么?若是明儿我手里紧张了,去问你借,你难道就不借?”
听了这话,贾代偲也觉得,倒是不推辞的好,便作揖谢了。
一时,小厮捧了一个包袱走来,打开来看,有五两一锭的雪花白银二十锭,另有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贾代仲又笑道:“明儿我这里有几个学问很深的人,来谈诗论文,若是四弟有时间,不妨来坐上一坐,如何?”
贾代偲只能答应了,起身告辞。贾代仲也不挽留,送出二门,转身回去。
贾代偲拎着这包银子,走到门口,心内忽然有些感叹,自己原来是想要与哥哥商议,谋个事做的,如今竟成了打秋风。也罢,且将这银子拿回去,撑上一段时间,自己好好读书,以求功名为主吧。
回到家中,将银子交于雷氏,雷氏倒也有些喜欢,心内暗忖道:“逼了他一下,果然有些效验。”
贾代偲又与雷氏商议道:“依我的主意,不如将这银子,一半用于家计,一半拿了去置些田产,也好有个进项,你道如何?如今京郊的良田,也不过五六两银子一亩,便是只用上一半,也能置上三四十亩。家里也可多些进项。”
雷氏想了一想,道:“你说的是,就如此办理,家里再紧一些,也可以过得了。”
夫妻这里计议不提。
且说贾代仲回到后院,妻子谢氏道:“那几百两银子,你做什么用了?”
贾代仲笑道:“四弟家中艰难,我暂且与他用一下,不过几日,就还回来的。”因又将贾代偲要谋个事做的话,说了一遍。
谢氏点头道:“还不还的,倒也不打紧。论理不该我这个做媳妇的多嘴,只是当日咱们太太分家,确实于四弟不公一些,也难怪他们不能度日。”
贾代仲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拿了银子与他。虽然明面上,我与他都只是分了京郊的十几顷地,但太太背地里与我一些金银,咱们早已又置了些田产,自然比四弟要好过多了。难为娘子也如此通情达理,不与我计较这银子的事。等明儿见了大哥,我说与他,请他也背地里资助四弟一些,都是父亲的儿子,若是四弟失了体面,丢的也是咱宁国府的脸面。”
谢氏笑道:“自从那年我父亲被削职,我也早看开了,人生一世,只要亲人们都平平安安,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强。你求不求功名,我倒也不放在心上。比如当年我父亲,倒是进士出身,谨小慎微地做了几年官,皇上一句话,差点连命都没了。还亏了公公与西府中二老爷求情。我父亲如今回原籍,做个太平乡民,也没有什么不好。你没看我父亲这两年写的信来,倒是比做官时舒畅多了。如今咱们家里的进项,足够我们使用的。若是能太太平平的一辈子,也是我们的福气。你看前朝的内阁首辅们,又有几个是好结果的?那种提心吊胆,劳心劳力的日子,便是富贵一些,又能如何?只是有一点,我们以后过日子,也要有个筹划,不能事事再与那府中比了。”
贾代仲笑道:“依娘子之言,我竟是不用去求功名了?”
谢氏笑道:“我的二爷,不是我揭你的短,你考了多少次了?可中了一个秀才回来?我早就不指望你能给我挣个凤冠霞帔了。再说,我们夫妻如今和和美美,又丰衣足食的,有什么不好,何必到那名利场中去与人争斗?爷一向都是个没有城府的人,也未必适应官场中的事。”
贾代仲笑道:“你说的是,我也不知怎么了,一看书就犯困。就依了娘子,一心过我们的小日子就是了。”
夫妻二人正在说说笑笑,忽然丫头进来道:“爷,大爷派了焦大叔来叫你过去,人在书房等着呢。”
贾代仲忙道:“你焦大叔可说是什么事了?”
丫头笑道:“这个倒没说,传话来的小厮说焦大叔看着一团喜气,总不会是坏事。”
谢氏忙道:“既是大哥哥叫你,你赶快过去就是了,啰嗦些什么。”
贾代仲一笑,忙又换了出门的衣服,来到书房一看,果然是焦大正等在书房门口,忙拱一拱手,笑道:“焦大哥,辛苦!”
焦大忙施一礼,笑道:“二爷,大爷等着你去,有话说。”
贾代仲遂急忙与焦大一起,来到宁国府中,原来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