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之中迅速传播着一个消息,纣王在变法之后,又要变礼。
乃至竟是将刀子直接悬到了贵族头上,比着他们的脖子,说要收贵族的田赋。
朝歌贵族感到了震惊,纣王也太大了吧!
变法弄得上至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全都一视同仁就算了,不犯法就没啥问题,也有一定通融操作空间,但你还想重新制礼,再顺便收个田赋?
重新制礼,推行短衣短袖,各种奇装异服,甚至还下了诏令,着装可以随心所欲,只要不嫌麻烦,便是平民百姓,也可以穿贵族阶级的宽袍大袖。
收取田赋,针对贵族阶级所收取的田赋竟还比百姓的田赋高出三成,美曰其名为百姓减负,可你他妈倒是给百姓减赋税啊!一分不减不说,还加了,说的冠冕堂皇,实则用心险恶。
贵族的反对声很大。
经过两次叛乱,朝歌贵族其实已经没什么硬茬子了,可以说,如果继续朝着商业方向转型下去,对大商几乎造不成什么威胁,反而因为缴纳的大笔商税而大有好处。
但是,他们的名声却在不断抬升,这个冬日,更是因为大规模生产羊毛衣,让无数百姓有了毛衣度过寒冬,从而得到了大量褒赞。
最早向贵族传出这个消息的,是朝中的御史姚中。
这个姚中,是通过招贤馆入仕的新官,三十来岁,颇有才能,但他被贵族之中的傅家买通了。
朝歌贵族也不傻,不仕官不插手干涉朝政,不代表不探听消息。
朝中有人探探口风,消息灵通比什么都重要,不然还得像去年一样,啥都不知道就去赴那所谓的腊祭宴,被纣王算计得死死的。
其实群臣也知道朝中已有贵族安插的眼线,但纣王不加以处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傅、甘这两家贵族起源于武丁时期的两名贤臣,傅说、甘盘。
这两人同样出身于微末,是武丁的左膀右臂,因而交谊甚厚,有通家之好。
两名贤臣功成身退,辞官退隐后,子孙后代便成了世交,渐渐又因为祖辈的功劳成为了贵族,百年以来代代结好,姻缘互通,是朝歌之中有数的大贵族,混的风生水起。
两家家主在得知此事后密会,由于关系亲的穿一条裤子,所以说话也没有任何顾忌。
甘盆愁眉不展,道:“傅兄,纣王欲重新制礼,还要向贵族收取高额田赋,此言当真?”
傅言点头应道:“朝中御史所言,应当不虚。”
甘盆忧虑道:“可否请兄长详言?”
傅言道:“纣王有意将不缴纳田赋的贵族,驱逐出贵族阶级。”
身为贵族,哪怕不仕官,不立功,不缴纳田赋,也依然是高人一等的贵族,有着华服骏马、高门府邸等各种特权。
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们是贵族,“贵”这一字,就代表了他们所享有的一切,贵不可言。
可是,纣王却偏偏不满意,还声称田多地多的贵族就应该多缴纳田赋,看看,这是什么道理?
更是说不缴纳田赋者,就要除去贵族籍,一旦除籍,贵族就是平民老百姓,原由祖辈封赏传承下来的田地一律没收。
不仅如此,纣王还不断提升百姓的待遇,让庶民也有和贵族住同一种规格的府邸,乘同样大小的马车、穿同样华丽的衣物、吃同样精美食等,当然,前提是你有能耐弄到。
这也就是说,只要有能耐,出身低微也能享受到贵族待遇。
这谁能接受?
这在所有贵族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也不知道群臣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没有反对。
听傅言说完,甘盆眉头紧皱,结结巴巴道:“三皇五帝以来,贵族纵然无功,却也不曾被驱逐,何曾何曾有过不缴纳田赋,就会被开除出贵族阶层的怪事!”
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显得极为震惊。
“这是蔑视!定是纣王在报复!因为羊毛衣不能继续打压贵族,让部分贵族死灰复燃,就想借着这种荒谬事来刻意限制,荒唐啊!”
傅言连连摇头,他们在两次叛乱中都站在纣王这边,但这事一出,却不能继续保持阵地了。
缴纳田赋倒是小事,纣王所透露坚定打压贵族的意图,却是大事。
而且他们深知,田赋是不可能收到的。
能从贵族之中收取商税,是因为经商有利可图,而且经商也是个纣王一步步引导他们开发出来的新兴行业。
大多贵族都抱着舔一把纣王,令其安心的心态,商税交了也就交了,而且大家都交,面子上没什么过意不去的。
但这田赋无疑是得寸进尺,太过分了,好比西岐贵族,西岐贵族来朝歌经商要缴纳商税,可西岐贵族需要交纳田赋吗?
这事儿一传出去,朝歌贵族就要沦为笑柄,看看,他们哪有半天贵族的风度?!
而且傅言与甘盆都清楚,即便这一代贵族捏着鼻子被强行征收了田赋,下一代也做不成。
和他们的先祖一样,傅说、甘盘为国出力,荫护子孙后代,从而使其家族形成了新的贵族,这是他们的福利,是朝廷对他们奉献的认可。
那么往后商容呢?鲁雄呢?这些功劳之臣呢?
未来的商家、鲁家,该怎么缴纳田赋?岂不是寒人心吗?
傅言、甘盆想明白后,便连夜去宫中求见纣王,其他贵族不会在这时候求见,但他们是大商功臣之后,关系相对近一些。
“不见。”
没啥好说的,子受一口回绝,已经决定好的事肯定要办,越多阻挠,不就代表着怨言更多?!那就更没道理不干了!
而且他当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给流民转个职,让他们当民夫。
扩建朝歌和修桥都是大工程,战俘已经不够了,之前搁置的征调流民当做民夫来做工,完全可以顺理成章的启用。
凡是有业不操而游手好闲的流民,一律征调为民夫,强迫其参与工事,工钱当然和之前设想的一样,一分不给。
白吃白喝还想要钱啊?没戏!
升米恩斗米愁,朕缺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至于朝中大臣倾力阻止也没用了,如今和刚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不一样,子受已经联合费仲把国库做空。
户部尚书之位一直悬空,备选一号赵公明同志现在依然只是负责着钱庄与货币发行,他就是个大商银行行长。
所以户部实权全都落在了侍郎萧升、曹宝手上,而这俩修仙的太老实,太容易被忽悠,玩不过费仲。
何况两个工程是真缺人,国库也是真的没钱,不能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子受很清楚,其实对于这种征调,流民中那些憨厚老实,知恩图报的人们,不会反对,自然也不会有怨言。
但这些人他们憨厚老实啊!
老实人不说话,影响力很小,反而是那些大发怨气的刁民,即便是流民,也会发出极大的声音。
这些人都是刁民,骂骂咧咧乱上一阵,或是摇唇鼓舌搬弄是非,或传播道听途说的各种流言,或是直接开骂刻薄尖酸,轻轻松松便能带动一群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昏庸值就这么来了!
如果再有西岐或是敌对诸侯掺上一脚,暗戳戳搞些小动作加大流言,那就真成了人言可畏,万民相责!
不过傅言与甘盆却不知道子受早已跳过了田赋,开始研究流民转职的事儿,在第一次求见被拒绝后,又求见了数次。
然而每一次,寺人回告给他们的都只有一句话:“朕身体不适,不见。”
其实子受倒也没说谎,自从阿房宫皇家养生会所办起来之后,他没事就去坐坐,看起来确实是一副疲惫到骨子里了的样子。
傅言与甘盆也只能摇头叹气。
回到府中,傅言沉吟道:“甘兄,觉得田赋不妥的,并非只有我们两家,其他贵族更甚,早有应对。”
甘盆心中一跳,谨慎问道:“傅兄,莫非”
傅言小声道:“今日去宫中求见,你也听到了些风声吧?”
甘盆惊到:“听闻纣王欲征调流民充作民夫,是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傅言勉力笑笑:“我等是贵族,而不是朝中大臣。”
甘盆拱手道:“是小弟错了,我们所站的不是大商,而是家中老幼。”
傅言叹息道:“我也想行先祖之事,但今日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明白纣王已铁了心,也只能和所有贵族一样,发出些反抗的声音。”
甘盆迟疑道:“纣王纣王素来仁中带狠,若是真狠起来,我等家族会不会还请兄长容我等静坐一个时辰,稍作考虑。”
“不必考虑。”傅言摇头晃脑:“思来想去,纣王都不会不理解收纳田赋的阻力,兴许只是想大胆尝试一番,一旦生阻,便会瞬间退去,今日回避,也理应是心中矛盾纠结,只是不便于明说,我等只要表明态度,纣王定会息了这个念头。”
甘盆茅塞顿开:“是这个理!天下人皆知不可为,纣王偏偏倒行逆施,多半只是想尝试一番,不过这表态应该多加慎重,不能让纣王太过难堪,正好利用那些充作民夫的流民行事,既不让贵族为难,又给了纣王面子。”
两人同声大笑,觉得心情特别舒畅,当即便温酒,开怀痛饮。
整个十一月,流言飞走,无论是贵族还是流民,皆是怨气弥漫。
忠厚老实的流民本来觉得帮朝廷做工也没什么,不给工钱就不给吧,国库紧张能理解,但是在无边流言与怨气面前,也渐渐改变了想法。
哎呀,大家都这么说,那我也这么觉得,明明做了事,却又不给工钱,真是太过分了!
心念及此,这些老实人也觉得不妥,纷纷跟着埋怨起来,竟是忘记了早前朝廷收纳他们,又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的恩德。
刁民自然不用说,哪儿闹事哪儿就有他们。
老实人不自在,刁民们不服气,各种怨言便漫无边际的传扬开来,纷纷埋怨着提出这一切的纣王,偏偏朝中大臣又要负责一年中最重要的腊祭与田赋,忙的食不暇饱,根本没时间处理。
一时间,子受竟是陷入人人侧目千夫所指的奇妙境地。
那就一个字,爽。
子受让黄妃给自己做了个全身推拿,便起身上朝。
姜后没什么力气,妲己老是舍不得,龙吉则与妲己截然相反,没个轻重,推拿完之后,子受浑身就跟遭了家暴似的。
因而宫中正妃,只有黄妃与邓婵玉适合按摩,一个手上有力,推拿捏肩,一个大长腿踩背,齐活儿。
来到殿上,朝臣正在议论,这时候他们也反应过来了,纣王竟趁着自己政务繁忙的机会,下令征兆流民为民夫。
万年也被忽悠了,他还以为国库富裕了,就没多想,谁曾想国库更空了,便是想发工钱也发不起。
收取贵族田赋不利,流民之中又怨言四起,难啊!
子受压了压手,让群臣安静,做都做了,还能当没做过吗?
这锅我背,我来背,背得稳稳的!
姚中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他是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责,而且也得了傅言授意,到了这时候,就应该提醒下纣王,田赋这事儿做不下去,快些放弃吧。
姚中耿声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子受颔首:“但言无妨。”
虽然是个生面孔,但是是御史台的人,这群喷子出列,多半是喷自己的,子受自然乐得听谏。
姚中直言道:“臣听说,陛下征调流民做工,臣认为,朝中缺少人手,此举也不是不可,但不发工钱,却十分不公平,有所付出便有所得,这是不变的道理,臣知晓陛下心思急切,但也不可操之过急,如此反而适得其反,坏了事。”
他这话,其实也是在暗指收取贵族田赋一事,一意孤行,反而会将贵族逼的铤而走险,之前跟着娄云衢叛乱的贵族,就有不少是因为商税太重而愤而叛乱的。
子受砸了个核桃,塞进嘴里,天真道:“这样不可以吗?”
姚中愣了愣,纣王连这都看不出来?
“不可,正是如此,才不能服众,导致了今日流言。”
“有什么流言?”
子受假装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其实比谁都关心,要是周围没人,他甚至能笑出声来,当前这样的局面,可不正是他最期待的吗?!
倒是商容等朝中重臣十分着急,这可不是什么小事,那些流民本就身份不明,又性格暴躁,但凡有人扇动,是会出大乱子的!
姚中正色道:“臣有数份民间发行的报纸,报纸中有所登载,陛下可遣人念出。”
民间有办报纸能耐的只有贵族,姚中此举,自然是表明流民的怨言是贵族的手笔,从而示警。
此举无非两个目的,一则是说明收取贵族田赋和做工不发工钱一样,不能做和人们意愿相违背的事,二则是表露贵族即使式微,屡遭打压,仍有一定力量,借助流民一事与万民之口,就能整出这幅局面,你纣王还是好好思考思考,想明白了就将此事揭过,大家当什么也没发生。
“陛下,臣以为”鲁雄脾气不好,听出了姚中的意思,流民的工钱暂且不说,收取贵族田赋是朝中大臣都认可的,容不得你说七说八。
子受却微笑一笑,摆摆手:“不必动怒,这位嗯御史的话也不无道理,既如此,先听听百姓的声音便是,也不用找人了,你直接念吧。”
子受极为大度,流民的怨言,贵族的反弹,全都来了,昏庸值还会远么?
“来,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见兴衰,以民为镜可以知得失,朝中诸卿是民,诸侯贵族是民,流民亦是民,但念无妨。”
说完子受在心里补了一句,知得失归知得失,改不改那就是我的事情了。
姚中入仕为官是为了富贵,所以贵族伸手招揽,他便答应了,但也不能说他毫无为国出力的心思,听到这句话后,他微微愣神。
“愣着干什么,念啊!”
姚中也不知道在什么,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取出第一份报纸,开始念诵了起来。
他那并不大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三日,有一西岐流民在淇水河畔称陛下大贤,言陛下收纳流民,赈粮安之,民心所向,而此正合尧舜之道,仿若古之圣王”
姚中念了一通,把子受惊掉了下巴。
不是说好怨言的吗?你这来一句尧舜之道,古之圣王是什么意思?
你他妈要刺我?
子受很清楚,凡是搬出尧舜之道都是耍流氓,大家都知道他们贤德,都知道他们圣明,实际上具体做了什么事,也就只有少数人知道,而正是这样,才更适合脑补,管你什么功绩,全往尧舜上靠就行了。
提出这几个字,那就是红果果的拍马屁!
群臣也一阵错愕,这展开不太对劲。
姚中继续念道:“七日,有一老汉上山采野果,酿成酒水,赠于城门守将,以报收纳之恩。”
好吧,这次不仅仅是拍马屁吹捧一番,直接干起实事,都军民鱼水一家亲了。
你该不会拿的是朝廷刊印的官方报纸吧?
子受面上已经有些不自然。
姚中继续念:“十日,有人言伊尹以尧、舜的仁政来劝说夏桀,希望夏桀体谅百姓疾苦,用心治理天下,桀不听,而有时日曷丧。”
一下子,九间殿内就沉默起来了。
子受也沉默起来了,这一手欲抑先扬不错啊!
这个还挺狠,前头还是尧舜,后头就变夏桀,明里是在说伊尹劝夏桀体谅百姓疾苦,暗里说的是纣王强迫流民做工还不给工钱,百姓苦啊!
啥意思?
说白了,就是指责纣王,和夏桀类比。
李靖微微皱眉,觉得有些过份了,他最清楚城外的流民都是些什么刁民。
而且很明显,报纸上的这些内容绝不是没啥文化的流民能说出来的,就是那些因为收取田赋而不满的贵族,借着流民的嘴巴说出来的。
子受心里暗喜,贵族很配合啊!不仅自己不爽,还煽动流民,完美!
这报纸上,直接都说时日曷丧,拿夏桀做典范了,这还不是昏君吗?
他之前还担心挨刺,现在想来,根本不必要,田赋触动了贵族的根本利益,他们就全是败家子,也不可能屈服!
姚中见上首的纣王脸上喜一阵静一阵的,不由得悬起了心,完全捉摸不透的君王,才是最危险的。
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岂有此理啊!这报纸上是在说陛下与夏桀同等啊!”
子受端坐不动,心里很开心,尽力保持表情严肃,不敢出声,生怕笑出来。
商容却是出言辩解道:“陛下虽不敢比之尧、舜,却也不是夏桀那等亡国之君,大商有此繁荣之景,皆赖陛下之功,尧舜相隔已久,那时天下虽定,今日却无几人知晓,而今日天下虽未大定,但有小治,人人皆知陛下之功。”
“征调流民却不予工钱,兴许有些小过,但过不至于夏桀,便是尧舜,便能保证自己从无过错?”
“莫非,这千年来的君王,除了尧舜之君,便是堪比夏桀?陛下虽然称不得太好,却也不差。”
“这些言论实属谬论,还得速速彻查,将报纸封禁,严惩祸首。”
这一番话,简直让子受想给商容拔个罐再加套全身刮痧,让他卧床十天不能起,好好调理身体。
听听,这话反驳的多有道理,多有力度,核心概念不就是那一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吗?!
群臣倒是深以为然,不说别的,纣王功大于过。
子受也知道自己功大于过,毕竟昏庸值是负的,可那功是怎么来的?
那是我干的吗?
是我吗?
别说这些,你一个封禁报纸,那就是在断我赚取昏庸值的路子啊!
子受皱眉,道:“朕向来不以言论治罪,类比夏桀又如何?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若是现在人们不明白,十年后,百年后,人们也会明白,天下有万民,便有一万种不同的想法,这不足为奇,朕看,这报纸不必封禁,也不需彻查,任由它去罢了。”
这么一说,群臣却不愿意了。
他们不会捕风捉影,像费仲尤浑一样阿谀奉承,尽吹捧些有的没的,却也不会让纣王无端挨骂,背负些莫名其妙的骂名。
有人道:“陛下不以为然,却要顾及朝廷,陛下就是我大商的颜面,这些言论若不加以管制,任由其谣传,实是不可!”
又有人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平民百姓可言,却不可妄言,臣斗胆要说,将陛下与夏桀相比,无异于是在侮辱陛下名声,臣以为,理当严惩,不以言论治罪,却也得掌握一个度,不然,那就是蛊惑他人,霍乱天下!”
子受颇有些头痛起来,这还一个屎盆子扣上去了。
他如何不知这是群臣在为自己站台,表明和贵族对抗的坚定态度?
可群臣只用在冲突加剧的时候兜个底就行了,要骂就任由他们去呗!挨骂又不会少块肉!
子受很是苦恼:“卿等所言,都皆有道理,此事,三日后再议。”
这时候只能用拖字诀,一直捂着不处理,直到昏庸值结算,赚他一笔再说。
继续和群臣僵持,显然不智。
朝堂上的事很快就流传了出去,百姓不以为然,就当听个乐子,贵族却不同。
傅言匆匆夜会甘盆:“甘兄,纣王打算将此事带过,一直拖下去。”
甘盆道:“拖下去,麻烦的是我们。”
傅言点头:“等到腊祭与田赋事毕,朝中公卿便有空闲针对我们,到时候若是朝臣倾力,确实是件麻烦事。”
甘盆问道:“该如何是好?”
傅言沉吟片刻,道:“既然纣王想捂着,不想面对,那我们就逼着他面对,流民闹事,总得处理吧?”
甘盆犹豫道:“会不会有些过了?”
傅言摇头:“我们不过是加一把火,做工不发工钱,那些流民早有怨气了,不然谣言也不会传得这么快。”
甘盆不解:“做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傅言道:“让纣王看明白贵族的底线,我们没有参与子启与娄云衢的叛乱,又乖乖缴纳了商税,这已经足够了,不能再做让步,纣王也太过激进,不过是让出了羊毛衣的利益罢了,就想收取田赋补足,难道想彻底与贵族阶级开展不成?”
“那”
“甘兄,你知道,我是个有情怀的人,虽然不能像先祖一般为大商出力,却也不会在这时候推他一把。”
“那该如何?”
“只需这般这般”
三日后,淇水河畔。
淇水河畔其实是一处著名景点,闻名四海的戏曲麦云刺纣王中,开幕便是淇水送别,更留下了风萧萧兮淇水寒这等脍炙人口的名句。
不过现在淇水河畔却不适合游玩,想玩的话只能费力走到下一段去,因为离朝歌最近的一段淇水,已经被划在了扩建范围之内,无数由流民转业的民夫,就在此地如火如荼的劳作着。
这些流民主要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早在北狄各部族臣服之前,从北地跑来的牧奴。
他们对目前的状况倒是没什么抗拒,不发工钱也没什么,属于憨厚老实的那群人,最多也就是吐槽几句,仍旧卖力干活。
毕竟他们以前是牧奴,牧奴的生活比大商奴隶还惨,现在的生活哪怕只是管吃管住,也不知道比之前强出了多少个档次,不过他们也是平日里最容易招惹麻烦的群体,狂野好武,即使当了一年流民,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剽悍好斗的风气却没有丝毫的减弱,火气大。
另一部分则是从西岐逃来的流民,有的是孤身跑路,自己吃饱全家不饿,有的是在跑路途中被追上,丢了妻儿,勉强来此,心怀抱怨。
这些人抱着各式各样的情绪,在朝歌住了一年,大多对生活不抱有期望,勉强活着,甚至还觉得自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作贵族家中的奴隶,基本属于混吃等死的群体,因而做工也不卖力,属于出工不出力,升米恩斗米仇,整日埋怨的那群人。
世间百相,流民组成如此杂乱,自然少不了恩怨纠葛,哪怕没什么事,只是西岐百姓与北地牧奴之间的文化差异就足以造成私斗。
往小了,只是三五人斗殴,往大了,则是三五十人大打出手,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
即使有新法禁止私斗,这些人也没停手,让李靖极为头疼。
流民在城外啊!难以管制,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溜走,还能怎么处理?
要抓,要逮,那就得大费周折,实在没有那么多人手,如果提前走漏了风声,人家更是一走了之,反正流民本来就是流动的。
以往只是小打小闹还能想着法儿处理一番,可现在不同,兴许是做工拿不到工钱,催生了更多的怨气,总之两个群体之间的摩擦越来越激烈,隐隐有了聚众斗殴的倾向。
流民民夫有去年的临时住所,也有时不时赈济的粮食,吃住倒是不愁,但水只能自己打。
这时候的水倒也好说,没有污染,喝不死人,直接在淇水取用就可以了。
今年不知怎得,不仅粮食丰收,水源到了冬日也不减少,所以并不会有抢水的困扰。
但不抢水,可以抢道,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有一百种挑衅对方的理由,哪怕只是擦肩而过,互瞪一眼。
北地牧奴发挥正常:“你瞅啥?”
西岐流民听不太懂:“牛给你卸咧!”
“你再瞅?”
“你得贼列狗咧,这么瓜皮!”
鸡同鸭讲,又早看对方不爽,北地牧奴不由得大怒,吹了个口哨,便喊来了几十人,抡起袖子便打。
西岐流民自然不甘示弱,但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前阵子纣王为什么会推行短袖短衣,中原服饰着实碍事,空手搏斗落了下风,再加上本就不如牧奴们壮硕,连着最开始那人,一共死了四个,余下的人人带伤,只得狼狈逃走。
逃走的人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本就是从西岐逃来的流民,对生活都不抱有太大希望了,还能不争一口气?
西岐流民们立即聚众而动,举着木棍、柳条、石块等物,冲着河畔边的牧奴而去。
北地牧奴一见对方人多,也不含糊,口哨一吹,咱们摇人。
随后就来了千百人,喊杀声大起,他们都是从北地一路逃来的,胆子不小,从来没怂过。
打着打着,火气就上来了,真就往死里打,一点都不留手,历史上头一回大规模民间斗殴就这么诞生了。
西岐来的流民团结,他们在羌人的追逐下互相扶持逃来此地,会互相照应,是不是还有些配合。
而北地牧奴则都各自为战,他们身体更壮一些,但勉强温饱,也只壮的有限。
两拨人相遇,五五开,新仇旧怨一起算,红着眼打大打出手。
拳拳到肉钝器相搏的场面,比两军对垒一刀两断更为骇人。
一时间呼喊声连连,惨叫不断。
双方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等到工部官员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换做姜文焕可能一个人把这万把人都给打爬打,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工部官吏,面对打出血气的两拨人马无能为力,只能匆匆报入宫中。
而那些撕扯殴斗的流民,则你挡着我,我绊着你,死死揪住对手,谁也不肯先放开,甚至有许多直接滚入淇水之中,就看谁憋气憋得时间更长。
棍子打死的,伤口痛死的,淇水淹死的,泥巴呛死的
流民充分展现了人类利用工具的能力,各种尸体死法不一,尸横遍野,无法计算。
即使后来玄鸟卫与执金吾来人,抽出刀拉开阵仗,两拨人马还在打骂不止。
“什么禁止私斗?这瓜怂打老子老子还不能还手?”
“就是,等老子被他打死了你们破烂玄鸟卫再出来收尸?”
“这叫你妈的新法!”
“北狄异族就该打,我们才是大商子民!”
“放你妈的屁,俺部族首领就在朝歌当侯爷,虽然俺跑了,他能不照拂些?你是什么东西?”
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子受没有在砸核桃嗑瓜子,而是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补觉。
“陛下,万尚书求见。”
当驾官传到,上首的子受打了个哈欠:“宣。”
估摸着因为一直不发工钱民怨又上了一步,万大包工头这才离了宫殿特意上奏,看来黑心房地产商效果很不错。
万年疾步走进,拱手道:“陛下,流民暴动,死伤无数,还请陛下明示,该如何处理。”
子受一下就不困了,暴动?
这让他想起了春秋时期的百工暴动,卫庄公蒯聩不恤民政,奢侈腐化,对奴隶们残酷剥削,虐待工匠,使他们不得休息,贵族石囿引导奴隶暴动。
自己这边也差不多,流民民夫没有工钱,心有怨言,贵族也因为收取田赋而不满,有引导流民暴动的动机。
昏不昏?昏啊!
子受期待道:“为何暴动?”
万年答道:“西岐流民与北地牧奴早有矛盾,今日不知怎的,大打出手,伤及无数。”
子受沉默了一下,好像不是百工暴动的剧本,是商鞅渭水大刑的剧本,据说商鞅变法之后,在渭水杀了七百个聚众斗殴的人,把渭水都给染红了。
这渭水大刑不知真假,但的的确确留给了所有人秦法严厉的印象,也让人战战兢兢,不敢犯法。
子受看向李靖:“李卿家准备如何处置?”
李靖道:“新法禁止私斗,治国之道,一刑,一赏,一教也,刑赏不举,法令无威,私斗流民均乃刁民,理当除之。”
子受问道:“那依据新法,私斗之人,应该如何判处?”
李靖拱手:“陛下,民间私斗,首恶与主凶斩立决,从犯视其轻重。”
“涉众者几何??”
“千人不止,恐已近万。”
子受沉默一阵,怎么处理,还真是个难事。
按这个数目,主犯只怕也得有一千个,杀得怕是比渭水大刑更凶。
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杀得多了,可以是新法严厉,陛下圣明。
杀得少了,可以是仁心仁术,陛下圣明。
子受:“”
他倒也不是没反过来想,杀得多了就是残暴不仁,杀得少了就是妇人之仁,可依照过去发生的一切,事实情况不允许他保持乐观。
这个选择题好难啊
想了好一会儿,子受才道:“诸卿随朕出宫,往淇水一行。”
还是实地看看该怎么做,而且事关千条人命,他也不会随意做决定。
话音刚落,费仲就拜下道:“朝堂之上如何能判处淇水之罪?遥坐数里之外,又如何一言定得千人生死?躬身察看,方能明察秋毫,陛下圣明啊!”
尤浑附和道:“费尚书说的极是!”
子受眼皮跳了跳,怎么开头就是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