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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汉克斯都趴在床边。伏在双臂上,坐在地上,床上是已经逝世的母亲。
母亲离世时表情很安详,他毫不犹豫地决定为母亲守上一整夜。
虽然是趴着,但他并没有睡。一整夜,什么都不想,像他经常独处时所做的沉思一样,脑袋空空的。
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无声的空间里传来一阵嘈杂的鸟叫。
每年的这个时候,北冰原的候鸟会集体从东边迁往相对较暖的西边,往往会选择今天这种无风的日子。
这种一阵连续的鸟叫不知已经是今夜的第几次了。汉克斯抬起头,门缝透射着淡光,已经是清晨了。
看着床上的母亲,握着她的手,感觉冰凉了。
她闭着眼,昨晚去得很安详,这安详保持到了今早,也即将保持到永远。
从她手中轻轻抽离自己的手,汉克斯站起来,转身,看向透光的门缝。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自己站了挺久的。
他起步动身,来到门前,拉着那粗糙的把手,轻轻拉开。
光透进来,照亮了昏暗的空间。
微冷的风扑面而来,淡蓝的天空一尘不染,他母亲是在晴朗期的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安稳地逝世的。
“汉克斯?”
“啊,抱歉,想起了些事。”汉克斯迎着那微冷的风,看着那同样淡蓝的天空。
他和阿尔丽站在洞穴口,此时天刚蒙蒙亮。看向阿尔丽,汉克斯不禁有些脸红。看到汉克斯脸红了,阿尔丽的脸更夸张,刷地红透到耳根。为了避免尴尬,他主动向溪边走去。阿尔丽跟着他,他们来到溪边。
水依旧清澈,汉克斯先是含了一口,示意阿尔丽可以喝,两人喝了几口,当真是甜透心扉。
“我们得快点回去了,趁着还没有被发现。”汉克斯说。
阿尔丽显得有些担忧。
汉克斯灿烂一笑说:“我能把你带到这里来,就能把你带回去。”
阿尔丽也笑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早就被发现了呢。”
“就算被发现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汉克斯显得不太在意,“总有办法圆过去的,巴德斯大哥和艾科大哥也会帮我。”
“巴德斯大哥和艾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呢……”
两人踏过溪水,回到昨晚从森林里出来的位置,再次从那位置进入森林。
两人昨晚走过什么地方,汉克斯了如指掌。即使是那段漆黑无比的丛林,逆着大致的方向感,依靠着先前做下的标记,汉克斯也能精准的走过原路。
野人的陷阱还是他们离开的样子没变化,看来野人尚未过来巡视。阿尔丽不敢看,汉克斯则扫了一眼。白昼光线更清楚,坑里尖锐的木桩殷红无比,不知杀死了多少条生命。
有了昨天的经验,汉克斯带着阿尔丽走得很快很顺畅。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昨天腥风血雨的地方。豺狼的尸体已是森森白骨,还是沾满鲜血的白骨。不出所料,旁边有数不清的熊掌,汉克斯估摸了一下,是一头刚离开不久的黑熊,体重约300磅,不,也许是两三只,他们单独行动,却不约而同地被新鲜的尸体吸引而来。
“我们得快点离开了。”汉克斯紧紧拉着阿尔丽的手,向着自己来时的大致方向走去。
接下来的路程基本只能依靠自己的方向感,毕竟来时狂奔,救人心切,几乎没有心思去记下自己走过的路,就算有这个心思,身在密集灌木丛里的他也力不从心。
不过好在可以循着被压扁的灌木丛回去,虽然可能被其他动物压过的踪迹所干扰,但汉克斯昨天观星时确定的北极星方位给他提供了基本的方向感。斯皮尔格堡就在往北的方向,所以他只要方向不错,至少能走个七七八八。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甚至还精准地回到了自己下马的地方。
活马和死马都已失踪,这他毫不意外。昨天逃离的四匹豺狼一定是回到了这里。对于那匹受伤的豺狼,汉克斯很清楚它活不了多久。
接下来的路程就要轻松太多。汉克斯清楚地记得回路,且树林密度小太多,路相当好走。很快他们就走回了岔路处。
来到指路牌前,看着那上面的文字:“危险,切勿进入”。
阿尔丽眼里闪过一丝悔恨,她说:“我当时正低着头,对不起。”
汉克斯逗笑着说:“虽然如此,但至少事情解决了不是吗?”
他的笑顿时挥去了阿尔丽脸上的阴霾,只见她抬起头,也露出灿烂笑意。
走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坑洼的黑土让他们行进有些艰难。但他们觉得这几乎是昨晚到现在他们所走过的最舒服的路了。
十分钟的骑马路程,他们也不知行走了多久,不过他们都对此感到很享受。到了城门,天已经彻底亮了,白云飘飘,太阳已经在树林的头上露出半个脸。
凯林打开了门,看到平安返回的两人,他惊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即使他内心极力希望如此,他还是觉得希望是如此渺茫。就这么偷偷放他们进来,凯林什么都没说,其他人都还在熟睡,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一路快步走在街道上,阿尔丽流下了清泪。如此幸福的时刻她觉得来之不易,她深感生命的脆弱和可贵,也真正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地无知。
“汉克斯。”路上,阿尔丽叫了一声。
汉克斯生怕有人看到,所以没有停下,也没有看阿尔丽,只是问道:“怎么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那本书吗?”
“记得,你没把它带过来。”
“我觉得那本书根本就不存在图书馆里。”
“为什么?”
“因为它根本就是为你而写的。”
汉克斯没听懂。
“我没明白,能解释一下么?”汉克斯抱着歉意问。
阿尔丽用没有被牵着的手抹了抹清泪,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用在意,只是想跟你说说而已。”
汉克斯会意,也是笑了笑,沉默着走了许久。
“是本好书吗?”他问。
“是!”阿尔丽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们重新回到了修道院前的时候,那轮红日已然升高。透过教堂侧边的窗,阳光斜插而入。鸟语花香,树影婆娑,教堂静静伫立,敦厚的前脸仿佛在享受着这一切。
就如第一次来时,也如第一次走时,那种感觉汉克斯记得很清楚。往后的每一次,也都是这种感觉。这里沉淀着他三个月来的美好回忆。这里是一处很温暖的地方,他心里只有这句再也简单不过的话。
牵着阿尔丽的手,汉克斯一步步踏上阶梯,光柱沐浴着他们的双腿,乃至上身,仿佛在洗礼。
来到教堂门前,轻轻推开门,踏入熟悉的场所,斜插光柱的教堂还是那么地让人温馨,温馨到怦然心动。
不同的是,此时此刻教堂的十字架下站着一名老者。
阿尔丽的笑意从脸上消退,严肃着。即使如此,他们之间牵着的手依旧没有放开,不是汉克斯不放开,而是阿尔丽紧紧攥着。即使如此,汉克斯还是看得出来,阿尔丽是在认真对待自己,认真对待眼前这位老者。
老者在下,阿尔丽和汉克斯在上,双方的视线在教堂的阶梯上交汇。无言着,却一直在对话。
这漫长的片刻里,汉克斯不知道她们之间进行了多深刻的交流,只在一个未可知的时刻,他感觉到阿尔丽松开了自己的手。
阿尔丽迈开脚步,一步步走下阶梯,光柱对着她一侧身子排排洗礼而过。这一幕让汉克斯不由得瞪大了眼,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庄严而美轮美奂的画面。
也是这漫长的片刻里,汉克斯的心发生了异样的变化,阿尔丽的身影在自己内心像是变了色,变成了暖黄色。
阿尔丽就这么一步步走着,一直走到老者身边。她抬头看向神圣的十字架,眼神里闪着光芒,片刻,又转头看向老者。两人对视的眼神如海一般深,汉克斯无法全然理解,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毫无悬念。
直到阿尔丽转过头看向汉克斯,她露出灿烂的笑,笑得情真意切。
她说:“谢谢你,汉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