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子正对平躺着的汉克斯。汉克斯侧头看去,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这个女人了。她穿着睡袍,淡紫色的花边睡袍。发辫垂到胸口一侧,略有凌乱,显然是匆忙扎起来的发辫。她双手安然放在裙子上,身材高挑,和早上穿着风衣相比显得消瘦许多,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有些禁欲过度,可还是能从外表看出来她生活上的精致优雅。只见她淡淡说:
“我的名字,凯瑟琳·塔兰蒂诺。”
“凯瑟琳。”
“现在跟我说说,我该把你当作敌人还是朋友?你杀了多少萨鲁芬人?就像你杀死红兔那样。”
“第一个问题,”汉克斯早就准备好了,“我想是朋友。无关乎国家,无关乎民族,无关乎政治,无关乎目标,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不错。”
“第二个问题,”汉克斯开始感到疼痛来袭,因为药效行将退却。“第二个问题,数不清,我只能老实对你这么说。但我还想说的是,我第一次杀人,就在布克沃山谷那里。”
“布克沃山谷。”女人重复。
汉克斯忍着疼痛点点头。这点痛,其实不算什么。
“这么说,你和那位公主在一起对么?是你把公主救了出来。”
“是的。”
“你一路带着公主殿下徒步穿越森林来到这里?”
“是的。”
“你依靠你猎人的技巧获取食物,取暖,排除危险,把公主带到这里,看到了告示,决定把公主献给盖伊家。”
“这并不是我决定的,”汉克斯觉得自己嘴唇干透了,四肢软绵无力,“不如说我更愿意亲自带她前往莱汀城,可我是士兵,是公主殿下的士兵,我必须如实禀报,可我更想亲自带她去,甚至不自量力地说,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而且事实上我应该是想对了。”
“想对了?”
“我被袭击了,在盖伊家的宅邸里。”
“那里防备森严。”凯瑟琳点头。
“是的,一大票全副武装的士兵。”
“不是刺客?”
“对我没必要用刺客,”汉克斯简单讲述了自己的经过,然后说:“到底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没了价值的棋子。”
“所以你断定是盖伊家族叛变了莱格奥斯。”
汉克斯说是。
凯瑟琳蹙起眉头。因烛光照得润泽的脸上,眼球在飞快地微转。她停下,转头对乔说:“把吉尔娜叫上来。”
乔立即出了门。
“你们今天下午进了林中城。”
“正确来说是傍晚。”
“你知道我是塔兰蒂诺。”女人指着自己的胸脯。
“能猜得出来。或者说有这个预感。”
“这么说,你见到了我兄长,他跟你提到了我和我妹妹。”
汉克斯点头,“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就是塔兰蒂诺,我们早上并没有相互道出名字。”
“所以,直觉上你认为我是塔兰蒂诺。”
汉克斯点头。
“你不怕我同兄长是一伙的?”
“你兄长骂跟随飞渔家族的人为走狗。”
“兄长他跟谁对着干,就会骂谁。”女人显得不以为然,“他自以为很聪明,但殊不知,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往往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个无知的笨蛋。”
“和兄长有什么过节?”汉克斯试着问。
凯瑟琳摇摇头,“他作为塔兰蒂诺的当家,和他有什么过节,代价未免过大。事实上,他不过是个野心满满又只会阿谀奉承的自诩式政治家。他常常把我和吉尔娜奉为塔兰蒂诺的两朵花,萨鲁芬社交界的两朵花,以此来作为向上爬的筹码。”
“他对父亲正是死于战争充耳不闻,对母亲作为俘虏被摩尔军凌辱视若无睹。他只想往上爬。如果两国和平对他有帮助,他毫无疑问会支持,如果没有他就会无情抛弃。按他这个人,他本应该憎恨摩尔,憎恨像你这样的摩尔人。”
“你恨我吗?我也杀了萨鲁芬人。”
女人沉默了。她只定定看着汉克斯。
也许她心里正回想着父母曾经的惨状。对不起,可不这么问,我始终无法面对自己。
女人摇摇头。
是不愿意谈这个问题还是不恨,汉克斯不清楚,但他知道现在这个问题暂时无所谓了。
“所以,你们意见不合。”汉克斯转而问。
“当然,不过话说回来,对塔兰蒂诺家的经营说到底还在于我。他擅长站到舞台上披裹光鲜亮丽的丝绸长袍,却不适合在舞台背后准备剧本。他得靠我,所以意见不合并不成问题。”
可他明明恨过你。虽然嘴上推脱着,却能从中感受到一丝切切实实的排斥。
这时吉尔娜,她的妹妹上来了,乔跟在身后。
凯瑟琳走到她身边,凑到她脸上快速说着什么。
吉尔娜吃了一惊,问:“现在?”
女人点点头,“有乔跟着,不成问题。”
吉尔娜脸色凝重,事实上她早该凝重,只不过话不到头不表现出来罢了。而且她看着尚年轻,却有一股超前的成熟,只不过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朝气,着实和她姐姐有所差距。她始终是个忠诚的学徒。
“我这就去。”吉尔娜拍拍她蓝色的半身裙,像是在为外出打理着装。
乔跟她出去前,以冰冷的视线瞥了汉克斯一眼,问凯瑟琳,“小姐,可有必要?”
“有无必要,你自己决断。”她很信任眼前这个男人。
乔再看了汉克斯一眼,这次停留了较长时间。他点头致意,跟着吉尔娜出门。他们看起来是要出去一趟了。
凯瑟琳坐回汉克斯面前。
“乔他看起来是不是很不起眼?”
“仅从体型上来看是的。”
“有眼光,他可并非普普通通的人。若是让他跑去盖伊家族宅子里做掉你,只怕你连醒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刺客?”
“当然,刺客才会这么不起眼。起眼的人大都成不了刺客。”
“和间谍一样。”
“他也干过间谍,潜入过摩尔境内。别看他皮肤嫩白像个年轻女孩,他可是有近四十岁的年纪了。”
怪不得乔的脸透露着无懈可击之下的严肃公正性。
“他在为塔兰蒂诺家效力?”
“知道他为什么认识你么?因为今早我同你的对话他作为保镖躲在暗处看在眼里。若是当时你图谋不轨,他当即就能制裁你。”
汉克斯明白她的意思。
“那么等他们回来还有一段时间,你当然也需要休息,我们现在说到点上,你为什么,又怎么救出公主,今后打算怎么做,还有关于公主的某些事,这些我都想知道。不,我必须知道,因为你这条命是我救的,你和你保护之人的命运都捏在我手里,你必须告诉我。当然我知道这往往伴随着风险,但我认为这样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