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三句两句间断的闲聊，大概扯了些与战争无关的事，如温泉的水温在什么日子里会是最舒适的，如林中城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还如他老人家经营旅馆几十年所见过的那些人种种泡完温泉出来小饮时闹出的笑话。

在特别谈到林中城是座什么样的城市以及那一带的风土人情时，汉克斯渐渐松了口气。这位老人家能这么问，汉克斯想，大概是还没听说过在布克沃山谷里所发生的事。或许是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也或许是压根没人会觉得殿下会被绕这么大个弯带到这里来。

果不其然，当他们抵达卑多硫斯城那特异的门口时，他顿时觉得，这座洋溢在和平中的城市大概不会有诸如此类的纷争。

门口是木质结构的，无数条巨大的看不清是什么树种的树干自下而上耸立，并不算特别高，彼此紧密粘连，于门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铁门。

火炬在巨木墙的顶端一排而去，像整齐划一的军队队列。汉克斯想起来这排灯火就是他刚才在山林往这边眺望时注意到的灯火之一。

门口守卫并不严查过客，倒不如说现在的过客也就他们三人，谈不上需要严查的程度。见到老人家，小门那儿仅存的两个衣着宽松的守卫像是见着了熟人一样打招呼：“乌拉。”

“乌拉！”老人家回应。

“又在半路招呼客人了大夫，可这大夜晚能看到进城的也是难得！”其中一个守卫漫不经心的说。

这两个守卫似乎并不怀疑汉克斯和公主殿下的身份，而且他们身上也没佩剑。

“难得难得！我说你们俩泡温泉了没？要是还没，下了班可得到咱家去泡泡。”

“我们不去你家泡，我们去桑大夫家泡。”

“是我家小女亏待你们啦？”

“那倒不是。”

“可是桑大夫家女儿更好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哎！大夫，可别这样说，过两天就去可不成？”

汉克斯仔细观察了城门口，没有发现任何悬赏令，连张告示也没有，这才彻底放了心。

“成成，等你们来就是，我这还有客人要招待，就不跟你们在这闲聊！”

“哎，成成，各位走好。”

简直如欢送客人那般，两个守卫愣愣看着他们进入卑多硫斯。

汉克斯瞅了一眼殿下，感觉殿下发出来的气场没了之前的冷意，像是回暖了些。

进入城池，他发现这座城池和林中城迥然不同。多数道路没有铺就石板。街道路向单一，分叉虽多，但每条分叉能转入的巷口不多。街道的坡度大，一路蜿蜒向上，可以感受到，整个卑多硫斯就像一棵向上扩展的树，可以预想，一旦到了城市的顶部，其面积可要变得相当不小，就这一点来说并非小小林中城可比。

然而即使大，却豪不复杂，要比什么城市都不容易走错。不仅如此，跟着老人家一路沿着作为树干的主街道向上，街道两边几乎见不到林中城那样的商铺。每家房子只一大门，均是双坡屋顶，四面成闭环，里面合围着什么他不清楚。

这确实不是一座商业城市，就这一点来讲汉克斯算是同意了殿下的说法。人流少大概是原因之一。

不知怎的，这座城市从头到尾蔓延着慢吞吞的气息，从守卫的表现就可见一斑。

突然才发觉自己已然习惯了硫磺的味道，如今已入卑多硫斯，却从没有如他预想中地被硫磺的味道熏得晕眩。可仔细一闻，硫磺味确实够浓厚。他再向殿下看去，殿下也一样无动于衷，仿若没闻到过什么味道那般。

“殿下可没有什么不适？”汉克斯轻轻问。

殿下摇摇头。

这时那老人家似乎看到了他们在私语，竟猜了个准：“两位可是觉得这硫磺味不好闻？没关系的，过一会儿就熟悉了，熟悉了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离开的时候会不习惯。”

是啊，汉克斯突然觉得，就像这战争，两百年，从小在北冰原，猎人们离去，被征去打仗，女人们痛哭流涕，熟悉了倒是觉得并没有那么不真实，也许真正结束的那一天他会不习惯。

“大夫，不用担心，”殿下这时说，“小女并没有什么不适。”

“那就好！”

老人家不再说，汉克斯这才透过街边的灯火看清了他的脸。胡须略微凌乱之下，长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庞，小鼻子，嘴唇在胡须的簇拥下像樱桃般红。微微驼背的中等身材看起来相当温和，就表情来讲也和蔼可亲。难怪管不了他调皮的女儿，汉克斯心里笑着想，大概是向来没什么冲击力，无法强调自己的存在感，这一点倒是和汉克斯自己有点像。

沿着建在斜坡的街道向最山顶进发，一路上看到不少挂着纸灯笼的牌坊，牌坊前有的站着宽松衣服的女人，有的空无一人。

女人遇见老人家都会打个招呼，老人家说都是同行，做温泉旅馆的。

“这里虽然人少，但实际上只是看起来人少。”大夫解释道，“像两位年轻夫妇这样旅行的人可不在少数，所以卑多硫斯的温泉旅馆多。”

“每家每户都做旅馆么？”殿下问。

老人家笑了笑，摇头道：“要知道，这片山林都在喷温泉，几乎哪家哪户都能在自家里挖到温泉眼，只不过蓄成水池还是要花功夫养护才行，如不做旅馆则显得麻烦，本地人大都不喜欢这么麻烦，每天上做温泉的人家洗一洗泡一泡，也用不了几个钱，所以自家附近的温泉眼只会拿来当水喝，这样，做旅馆的也就有了稳定的本地生意。”

来到近乎卑多硫斯的最顶部，老人家指着自己走进的岔路说：“两位这边来。”跟着他一起走进岔路，在岔路走了一小段，拐入一家看起来挺大的宅子。同样是双坡屋顶，同样是四面合围的木结构房屋，里面围着什么，汉克斯大体猜得出来，可总得眼见为实。

老人家打开房门，是招待客人的玄关。一老妇人踏着木地板迎了上来。

“招呼一下客人！”老人家说。

“哎呀，这么晚也有人来。”老妇人走过来，一脸笑容，可汉克斯看得出来，老妇人的笑容是职业的，大概是几十年如一日培养出来的笑容。他想此时此刻的老妇人若不是为了迎客，若不是为了维持作为一位老板娘让客人受到礼遇的那份真心，她大概是笑不出来的。

“是是，我先去把马牵回马厩，你们就跟着小女她母一起去选个房间。”

汉克斯点头致意，殿下跟在后头也微微点头。老人家出了门，他妻子——旅馆的女主人——把两人招呼进玄关。

一进玄关，跟着老妇人踏入走道，汉克斯便透过窗看到了宅子里合围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座园林，冒着热气的温泉园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