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路上,四人不再交谈什么,变化在于,巴德斯冷静下来了。他其实内心并不冷静,可他还是强行让自己表面上冷静下来。那个发怒的他让他感到害怕。就像有另外一个名叫巴德斯的人,那是一个从父母被杀那一天从自己身上分化出去的另外一个名叫巴德斯的人,他怡然自得地走过来,面带嘲讽,安然钻进自己的身躯,使自己变得不满,愤怒,甚至仇恨起来。他那玩世不恭的态度无法再掩盖内心的失望,他发觉坠入了一个极为令他手足无措的境地。
所以他打算先冷静下来,不能让自己失去理智。
巴德斯走在艾科身后,原本打算与艾科搭话,只见艾科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哪怕一句话。艾科身上那股压迫力仿佛在嘲讽他,就像是在说,瞧,你看你自己,真是看错你了!我要为我之前为你而担忧感到羞耻,你活得这么老,到底还不是如此自私和狼狈不堪?丢不丢人!
他内心很愤怒,可他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看着艾科,感受他的气场,被那压迫力压得不敢搭话。
他只好拉开距离,独自一人走在后头。他开始觉得自己需要彻彻底底冷静下来,他需要再次好好审视自己,否则他预感到,自己迟早会被由那个可怕的声音引来的另一个人挫败,最后甚至会精神崩溃。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他们大体都在路上度过。途中路过一岔路,朝着岔路望去,有不少人是从里面跑出来的。不管是骑士还是村民,从岔路出来的大都行色匆匆,仿若顾不上旁人,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忽而又有一群赶路的戴着赤色肩甲的铁皮骑士团骑士飞奔而来,路人仓皇躲闪。这些骑士也不瞧一眼四人,显得慌忙,不知道是在躲避什么,往四人走去的方向像风一样飞奔着直至消失在道路看不到的尽头。
巴德斯注意到皮冯和阿拉德亚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喜的神色。
巴德斯再次瞧了那个岔路,心想大概事发地点就在岔路里的不远处。
离开岔路,人烟是越来越稀少。这下巴德斯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可这无所谓,他知道眼下困扰自己的只有皮冯的那些话。
走在路上,他发着呆,彻彻底底回想自己这些天发生的变化。他笃定自己的改变就是自草房子而起的。
对,毫无疑问是自遇到那个女人之后开始的。他在心里又开始喊娜塔丽为“那个女人”了。
太阳下山之际,他们从大路上拐入森林,在不远处找了个避风的林地。
艾科依旧不选择同他说话,可经过了大半天,态度要缓和许多。巴德斯就知道艾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可他依旧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在艾科身边,巴德斯坐在艾科后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底下。不是不想趁此机会重归于好,纯属是内心还留存有困扰,他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待一晚上。
是的,没错。他心里喃喃。他坐下来,远离篝火。身体丝凉,却又不在乎。
是的,毫无疑问。他抱着头平躺下来,天色已黑,夜空有云,那轮月亮不知到哪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它,他想再次见见那个曾经也在深山老林里看着他父母被残杀的月轮。
喂!你怎么躲进去了!巴德斯心里咒骂。
但毫无办法,他抱着头,闭上眼,脑海里开始寻觅什么。
是的,布克沃山谷里发生的事我都不在乎,琼斯的死也无足轻重,对未来想象的破灭什么的都他妈无关要紧。问题是那个女人。
娜塔丽,那个女人。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在那之后就开始听得见一个可怕的声音了?
这些肯定和疑问在巴德斯内心徘徊了无数遍。直到他突觉前所未有的困倦,眼皮沉重,他顶不住而昏昏地睡去。这些肯定和疑问依旧没有离他而去,反而继续在梦里加大程度像翻滚的波涛肆虐他的心海。
不仅如此,他重新梦见了曾经的那幅场景。那个傍晚,斑鸠的叫声,父母的惨叫,还有那些士兵邪恶狰狞的血腥笑声。丧失了人性,化作恶魔的人类,忽略了本原,全都染上了腥红,连那月亮也是血色圆盘,往下滴着血色的泪。
他想到了老约翰。想到了老头子死的时候曾经给了他一把年轻时当兵用过的剑,那把剑几十年前被巴德斯埋在了一个地方,他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个几十年没想起来过的地方。那场景,当时埋剑的动作依旧历历在目。他还想起了琼斯,第一次见到琼斯,琼斯伸手过来的时候还是个年轻稚嫩的小伙子,简直比那时的他要幼稚好几倍,可琼斯却用坚韧的眼神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比木头还要硬。他刚杀掉了一个巴德斯的同伙。
突然间,整个梦境开始像山崩地裂一样崩塌,天空碎作成千上万块不规则的碎片,山水扭曲,城市灰飞烟灭,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像云烟一样飘散开去。巴德斯呐喊着,追逐那些眼看着遁入无形的身影,他尖叫着留下了泪水,留下几十年没流过的泪水。
他猛然睁开眼,周围一大片哗啦啦的铠甲声。只觉得自己周围一片黑暗,黑暗中掠过点点火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被猛然翻了个身,额头重重摔在泥土上,嘴吃了一口泥巴。因为呼吸而呛出口,把泥巴吐出来后又因为吸气而吃回去。
有许多声音在叫喊,像是在对着什么人示威和制裁。语气里显着恶意,带着凌驾的意味。
他发觉自己被彻底了械,匕首和剑都被夺走,背部被狠狠锤了一拳,接着脑袋也被狠狠锤了一拳。
这朝脑袋锤的一拳不单单没把他锤晕,还让他从睡梦中彻底醒了过来。
他擦着泥土转过头,眼睛看向自己的一侧。身旁是被几个骑士擒拿住压在地上的艾科,他们在用绳子绑住艾科的身体。阿拉德亚举着火把站在一旁,其中有几个抓住皮冯的骑士正在为皮冯松绑。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传来剧烈的痛感。自己的双手被掰向背部,几条绳子穿过他的腹部前和胸口前。有人在对他进行五花大绑。
“好了,”他心里说。他已经意识到了。“皮冯和阿拉德亚背叛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