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十分简陋的监狱中,黎流飞透过栏杆看着外面正在打牌的看守,心情稍稍有些阴郁。
作为侦探,他也算是监狱的常客,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关到里面,而且明天还会跟一个老流氓一起拉出去枪毙。
深深的叹了口气,黎流飞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木板床上打坐的老色狼,这老家伙被关进来后也不吵吵着杀了自己了,毕竟连武器都没了,只是黎流飞就怕他突然暴起跟自己肉身搏斗。
而且黎流飞发现这个老头丝毫没有任何慌乱的表情,反而是安静的奇怪,这反倒让黎流飞开始有些害怕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猎鬼人,这老头一定老奸巨猾,他不可能被白等着被枪毙,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利用一些奇怪的方法越狱。
到时候大帅发现老色狼不见了,万一更加生气,直接把自己给枪毙了怎么办?
黎流飞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戏院里发生的事情,可不是跟老色狼一起被当街处刑,这老头坐的住,他可是坐不住。
“喂,老流氓,你不想说说什么吗?”
大胡子一听‘老流氓’这个词,顿时瞪大了眼睛,气冲冲的望着黎流飞,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样子,“小子,你说话注意点,你叫谁老色狼呢?”
“你要不是老色狼,我现在会陪你在这闲聊?”黎流飞透过一旁的高窗,能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夜晚来临,戏院出事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万一到时候‘墙’被打开,这里的世界变成了死者记忆中的样子,他岂不是要跟一个怪物呆上好几个小时?
就像是还愿婆的记忆世界中,所有村民都是畸形的怪物,谁知道戏院里墙主人脑海中,‘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可别胡说!我只是不小心...额...不小心跑进人家三姨太的房间里了,谁知道还有人白天洗澡呢......”大胡子刚开始还底气十足的反驳,越到后面声音越不硬气,甚至老脸一红,完全没了声。
“还说你不是老色狼?”黎流飞一听这话,眉头高挑,他还真的是佩服这个老头,“正常人谁闲着没事跑去大帅府看人家姨太太洗澡?”
“你不是说你也是猎鬼师吗?难道你没追过鬼?”大胡子极力反驳道。
调整了一下心态,想了想说词,大胡子渐渐找到了底气,变回了原本正经的样子,“我还不是因为追一个什么东西,追到了那里,你以为我喜欢看别人洗澡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黎流飞撅了撅嘴,原本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事情,现在他都没有心情问了,临死之人哪还会想那么多无用的事情。
“咳咳...”
大胡子故意咳嗽了两声,表示他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这样,我告诉你逃出去的办法,你也要告诉我你的事情,怎么样?”
见这个年轻人似乎有心事,大胡子便一眼便看穿了这个年轻人在担忧什么,本来他还以为这个年轻人会半路逃跑呢,没想到对方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嗯?”
一听到有逃出去的方法,黎流飞瞬间提起了兴致,警惕了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打牌的三人,黎流飞站起身坐到了大胡子身旁,小声的问道:“有什么逃出去的办法?”
望着黎流飞好奇的样子,大胡子微微的神秘一笑,“你还没答应我的要求。”
“放心,只要你告诉我出去的办法,你想问什么尽管问,虽然我觉得你不一定会相信。”
见黎流飞答应了,大胡子也满意的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好,我也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愣了一下,黎流飞一脸鄙视的望着这个老头,没想到他表面看起来挺正经严肃的,背地里不仅喜欢看人洗澡,还喜欢搞一些冷幽默,这是想让自己死的时候不那么伤心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逃走,但我很清楚我不会死在这里,我可...”
“等一下。”黎流飞立即伸出手打断了大胡子的话,“你刚才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吧?”
“怎么了?有什么区别吗?”大胡子无辜的歪了一下头,表示不懂黎流飞话里的意思。
“我说大爷,你不会死在这里,那我呢?”黎流飞真的被这个大胡子给折服了,和这个老头相处,还真是好事坏事夹杂着一波接着一波啊。
“你?”大胡子瞥了一眼穿着诡异的黎流飞,“你是从国外来的吧,可能是我才学疏浅,算不出来你的下场,不过你跟我是一起的,应该也能安全出去的,吧。”
大胡子不太确定,最后还特意加了一个‘吧’。
“喂,不带这么搞地域歧视的,我只是穿的比你潮流了点。”
“我从小跟着父亲学习驱邪治鬼之术,关于命理演算这一方面,还是我十多年前跟着外人学过一点,虽然不怎么精通,但我肯定我在此处有场劫难,却不会命丧于此。”
说着,大胡子正经的望向黎流飞,“不过对于你的命理,我却始终看不穿,否则我也不会从戏院出来就一直跟踪你了。”
被大胡子这么一说,黎流飞似乎明白了什么,去除掉他怪物图鉴主人的身份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外来者,当局者推不出来他的结果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按照这个老家伙说的,他能安全的走出去,想必自己也能跟着他安全的度过这一劫。
“行吧,我知道了。”听了这些话,黎流飞也不再纠结坐牢的事情了,“其实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你先问,你问完了我再问你。”
“那我可就问了,你真的是猎鬼师?”大胡子问这话的时候,脸上都写满了疑惑,据他所知,猎鬼师只有他们这么一派,怎么可能会凭空多出来一个旁系呢?
黎流飞老老实实的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对这方面有些了解,当初说这话,我是想让你冷静一点,毕竟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而且你认出来我了,是吧?”这个年轻人不仅知道他的姓氏,还知道他是一名猎鬼师,只不过穿着如此奇怪的人,他却从来都没有印象。
“没错,我是通过你手里的银弹枪来推断出了你的身份。”
“你见过那把枪?”大胡子稍稍有些诧异,银弹枪作为他的传家宝,他拿出来对准人的情况不超过十次,这个年轻人怎么会认出来这把枪的呢?
“见过,而且我还用过呢。”黎流飞不打算隐瞒什么了,他已经确定对方是王震的先辈,那么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同一个阵营的了。
“你用过?这不可能,除非你用的是仿制品。”大胡子直接否决了黎流飞的说法,他从来没把银弹枪交给过任何的外人。
“或许是仿制品吧,不过我用的时候,那已经是十好几年以后了。”黎流飞缓缓的倚在了冰冷的墙面上,“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吧,那个关于记忆世界。”
“我不是老糊涂。”大胡子当然记得很清楚,只不过这个说法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听过了。
见大胡子还记得,黎流飞便继续说道:“死去之人的记忆会永远停留在那一段,滋生在记忆中的恶魔会寄生在黑暗中,以灵魂作为养料,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听到这些话,大胡子的眼神突然有些涣散,他想到了小时候跟着父亲到处奔波的那段日子,在那里,他听过和这差不多的一段话。
父亲把当时的听闻记在了那本书上,这还是十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因为记不住而重新仔细阅读那一段。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一个老瞎子跟我父亲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当时的具体情形我已经记不清了。”
每当提到小时候和父亲的时候,大胡子眼神中总是会产生另一种异样的温和情感,“当时你问我,这里的世界是不是记忆世界,说实话,我并不知道。”
“先生知道关于记忆世界的事情吗?比如说......”黎流飞这次用了敬称,而且他并没有把话说明白,因为没有哪个人会愿意相信自己只是记忆中的人物。
“我知道,我记得很清楚,记忆会永远的重复,刻骨铭心的一遍又一遍,那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最喜欢的事情。”
说罢,大胡子苦笑了一下,“要说我只是一个重复的傀儡,抱歉,这我真的不敢苟同。”
“没关系,就当我是胡说的。”黎流飞并不想去极力证明自己是对的,虽然这里是虚假的世界,可黎流飞并不像许政那样,去把这里当作自己压抑已经的发泄场。
黎流飞也明白,他没有体验过许政的那种绝望,或许根本无法理解那种无处发泄的情绪,那种多年来只能过着重复的日子,一遍又一遍侵蚀着理智的日子,真的会让一个正常人发疯。
更何况,许政还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
中间沉默了片刻,大胡子重新开口,“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肯定见过把枪交给你的那个人。”
“嗯,我见过,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没有他,或许我早就已经死掉了。”黎流飞又想到了刚开始遇见王震的那个时候,他一直以为王震只是个骗子,却不曾想到,他的家族中,原来还有着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他还是干着这一行吗?”大胡子很平静的问道,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有无关,但是黎流飞却能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来他对这个未知的答案很渴望。
“不算是吧,但也差的不是太多。”
黎流飞不想欺骗他什么,“其实事实上,你们这种职业已经接近消失了。”
“我知道。”
这一次,大胡子并没有扯什么如果,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我早就已经料到这种事情了,毕竟对于这种天天和邪祟打交道的生活,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平静的生活。”
“也不能这么说,生活只会越来越和平安宁,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鬼了。”黎流飞还是想安慰这个老人,虽然他是一名出色的猎鬼师,但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
他能从大胡子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失落与失望,但这却并不是他眼神中的所有,相反的,他还能从里面看到平静,这让黎流飞略微有些疑惑。
“不,不会的,不管是哪个时代,黑暗总是会出现在人的内心深处,与其说是黑暗寄生在人心,倒不如说是人心产生了黑暗,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猎鬼十多年,大胡子早已经看透了事情的本质,如果邪恶是有固定数量的话,千百年下来,为什么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黑暗呢。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我也有我的家人,我儿子从小就很不喜欢我干的事情,所以我都是强迫他去接触这些东西,凡是他不听话,我都会狠狠的去打他。”
大胡子抿了抿嘴,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往事,神情也低落了下来,这么多年来的独行生活,这种另类的心里琐事已经在他的心里憋了许久,似乎说出来才是让他真正的放下这段生活。
“我一直以为人的一生,生下来就是被固定好,就像是我父亲教我那样,他教什么我就学什么,所以我看到儿子跟我唱反调的时候,我总会很生气。”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很僵,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一直,到翠竹去世的那一天,我才真正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怀疑。”
“我儿子一直让我去做一个普通人,因为他害怕这种事情会让他的家庭破裂,可是我没想到,他的担忧成真了,我妻子被仇家杀死了,我儿子也因为我离家出走。”
“有时候我就在想,我做的这一切究竟值还是不值。但我知道,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我趁早放弃掉,或许现在我也不必出现在这里了。”
大胡子的这些话就放佛是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这些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变的冷漠,反而是冷漠的外表下产生了一颗真正炽热的心。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或许猎鬼师这个行当消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