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大雪。
半年过去了,冬天如约而至,带来的是这几乎死亡的严寒。
冰霜盖满了这片苔原,压在所有人的身上,掠夺着他们的体温。
雪盖住了很多东西,崩坏兽的残骸,死士正在崩解的身体,还有战友的遗骨。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血却已经冷了。
士兵们搓着手,戴着手套也不太敢摸枪,低着头,时不时跳着,抖下一丛雪,整个人就多出来几块黑色。
“哎!那家伙来了!”
“快让开,小心点……”
寒冷中的窃窃私语,迅速让开了一条路,只不过,结冰的血还留在上面,是一条涸红的路。
战士们自觉低着头,做着自己的事,可他们三分之二的注意里都放在那逐渐靠近的踩雪声。
黑色。
这是在这半年来,最让这些士兵恐惧的颜色。
士兵见过很多次屠杀,崩坏对人类的屠杀,常常都是一头崩坏兽,一只死士灭了一支小队,对于这样的崩坏屠杀,士兵甚至开始麻木,开始习惯。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目睹了黑色的屠杀,那些末日生物在黑色的帷幕和镰刀下毫无还手之力。
第一个从他心底凝聚的不是震惊,也不是对胜利的希望,而是恐惧。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脚步声从他身后漫过,雪凹陷下去的声音让他心惊胆战,连装模做样都忘记了,定在那里,眼角向后张着,只能瞥到一抹过背的黑影。
脚步远去了,世间又跌回了寂静,士兵这才敢稍稍转回头,看到身后的血路上,多出了一串脚印。
即墨走回了车上,一路上没什么人挡着,当然,也可能是他手里这柄镰刀的原因。
打开车门,即墨手里的镰刀乖乖消失,他坐了进去,脱了手套,卸了战术面甲,才敢好好喘口气,飞出一片雾。
一杯热腾腾的水递了过来,即墨忙把嘴凑上去,他听见了一声噗哧轻笑,不过杯子还是倾了过来。喝了一大口,身子暖和了起来,即墨这才接过杯子,捧在手里暖着。
“谢啦,Hua。”
Hua笑得很安静,她也捧着一杯水,坐在即墨旁边,只是脸颊上还有些血污,大概是在战斗中沾上的吧。即墨便倒了些水在手里,抹开了这抹血霜。
少女的脸蛋有些干燥,还带着些枯糙,冬天的风像是刀子。
Hua颤了颤,但没有拒绝即墨的擦拭,她稍稍偏了偏脑袋,也许只有几度,可肌肤也让指腹稍稍地陷了些。
引擎的启动声响了起来,窗外的雪开始往后跑了。
回去了。
窗外是一成不变的白,时不时会有还没清剿干净的崩坏兽闪过那紫色的崩坏纹。
车倒是变了很多,新的金属成为了运载车的防御材质,为其增添了更多的颜色。
魂钢。
在半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们的远征收获了整整覆盖了一座城市的魂钢,经历过那场战斗的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出魂钢与“崩坏”之间的联系,可却没有人排斥使用这些魂钢。
因为,这是目前少有的能够支撑他们和“崩坏”战斗的武器。
就现在而言。
肩膀忽然一沉,撇过头,发现Hua靠了上来,闭上了眼,看来,疲惫终于胜利了。
即墨轻轻从她手里取出了水杯,Hua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揽住了她靠着的肩膀,像是抱枕一般抱在怀里。
即墨怔了怔,他似乎,好像,确实感受到了一点点的柔软。
不过,少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只是更加安稳地沉浸在睡眠中,气息微涂在即墨露出的脖颈上,稍稍有些温热的痒。
“辛苦了。”
有些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忽然,巨大的墙壁闯进了窗外的风景中。
快到了。
即墨第一时间掐掉了Hua的通讯,紧接着,他自己的通讯中就炸起了刺耳的尖鸣,这是“第三律者”留下的磁场影响。
一道纵深的豁谷贯穿了路,延伸到高墙之上,可以看到一处颜色和周围完全不同的墙体,那是“第四律者”最后一击,“她”曾经破开了城墙,波及了这座城市的四分之一。
更近了,即墨感觉到自己的重心靠上了座椅,因为车在上坡。
更贴切点,应该是“攀冰”。
冰,足有三米高的冰覆盖了安全区大门前的土地,算到今天,它已经覆盖了42天。
冰的剔透和坚固远超正常观念,更像是水晶,它埋葬着数以百计的尸体,有人,有崩坏兽,还有死士,他们都被冰封其中,以各种姿态,但唯一不变的是战士们即使死也不会放下的抗争。
城门缓缓张开,机械齿轮的咬合发出刺耳的声音。
门旁,一根魂钢炼制的长枪贯穿了这堵恐怖的冰墙,串着一具被砍了半身的尸体。
那是“第五律者”,那截断脊柱的伤痕来自于他的镰刀,贯穿心脏的是Himeko的阔剑,掀开头骨的是Kevin的子弹,最后,被愤怒的的群众挂在了这柄长枪上,像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反抗。
一晃而过,即墨想到的不是这个“律者”曾经的模样,也不是那冰寒刺骨的大战,而是一种庆幸:
幸好,不是“冰之律者”不是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降临。
【欢迎回来,巡逻卫队7729,任务完成。】
雪还在下着,将地面抹得苍白。
独眼的女子站在雪地之中,面前立着一块木制的碑。
她没有撑伞,仍由着雪落在她身上,在肩膀上堆了一层又一层。
一抹火红的身影踩上了台阶,站在了她的身后。
“Cecilia,还打算这样下去吗?”
是Himeko,她也没有撑伞,可她就好像一团火,雪都来不及着陆,就被化成了水汽。
可这团火,并不能点燃封闭一切的冰。
Cecilia就这也立在那里,颓废地像个人偶。
呼!
Himeko拽过了她的领子,硬是将Cecilia拉转了过来,逼视着她的眼睛。
她真的再也忍受不了如此颓废的Cecilia了!
整整半年!Cecilia别说踏上战场,连枪都再没摸过!
g!
一记耳光,扇在Cecilia的脸上,鲜红的印子在Cecilia苍白的脸上透出来。
“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啊!以前那个自尊骄傲的你呢!你现在连一个人偶都不如你知不知道!你想想看,要是……要是Terisa看到现在的你,该有多么伤心!”
“Terisa”
这个名字,就像是敲向寒冰的铁针,终于,凿出了一点点的裂痕。
“她……到最后,都没认出我来……”
空白的眼睛里,沉没着悲伤的巨轮。
Himeko的手停在空中,她只看到了一个悲伤到再也哭不出来的女人。
最后,愤怒还是烧了起来,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Himeko没有再打下去,只是放开了手,任Cecilia跪在那,她指着她,咬着牙,像是要骂,可Cecilia细微的声音先飘了起来:
“Himeko,对不起……我还是,放不下……”
Cecilia,依旧无法逃出她的梦魇。
Himeko无奈地闭上眼睛,最后,只有一声叹:
“Cecilia,记着,杀了她的人……是我。”
Himeko抚着Cecilia肩上的雪,很细致地扫了个干净,却没有扶起她,默默地转身,离开,并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