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响指。
一声微不足道的响指,带来的却是这座城市最后的丧钟。
一座城市是怎么死去的?
首先,是城市建筑的毁灭,这是最直观的物质消亡
再次,是居民的消失,或是死去,或是搬迁,这是在使用价值上的消亡
最后,是意识,人对于城市的忘却,这是城市最彻底的死亡。
而现在,盘旋于城市天空的这片紫云,它们糅杂,嘶唱,最后旋交为悲号的苦涡。
嗒。
滴答。
嗒啦啦
粉紫的颜色开始笼罩雨丝,原本透明的冷雨化为了一片覆丧的旗。
哭号,悲号,哀号,痛号。
这一切与苦难挂钩的号声连绵在一起,每一个普通人的意识都被崩坏能抽到了天空的漩涡之中。
仅仅只是一个响指。
什么时候,崩坏能就已经浸染了整座城?
又是什么时候,感染了所有人?
可这些已经不是即墨所能关心的方向了。
他只看着符华。
因为崩坏能的冲击,德丽莎再也支撑不住结界的维护,身体也松懈了,这都让昏迷的赤鸢敞在了风雨之间。
也暴露在了那云漩的垂直之间。
一滴。
旋转的云涡之中,凝聚出了一点露。
如同水滴,在紫凝的痛苦之中集萃出的一点晶。
“那是什么”
律者,女武神,又或者是还保有着神智的普通人,都“看”到了那一滴紫墨。
这并不是物理和视觉上的“看”,更倾向于“感觉”。
就像是人能感觉到吹拂而过的风。
而这里,却是浓稠的
恶意。
在这片云下的生命都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恶意。
痛苦,悲伤,最后酿造为令人作呕的绝望。
它开始延展,如同一抹胶,可一点也不慢。
即墨开始跑了起来,哪怕是之前决死的凯文,他也还是把后背暴露了出来。
凯文也同样没有动手,他恐怕是这片悲云下唯一没有被影响的生命。
他没有动手,他只是看着,盯着那孱弱单薄的后背,在雨水与悲涛之中冲刺,看着在那双奔行的脚底下溅起的泥水。
看啊,你是那么地孱弱。
啪沙!
赤黑的双脚踏开泥沙。
啵。
这是动响天空的清鸣。
它落了下来。
一滴正常的雨水从高空坠落不过五分钟,但那片紫云所聚集的场地也不是两千米的云流之处。
那么坠落,也不过眨眼之瞬。
嗤!
血管爆裂的声音,和体温与寒冷碰撞的激响。
墨色带着炽热的血,从即墨的血管中绽开,与炎冲突的能量强行撕破了疾疫宝石的改造,降下了时停的帷幕。
但它没有,它依旧在坠落。那一粒“水滴”之中究竟蕴藏了多少崩坏能才可以突破时间的封锁?!
镰刀。
破败而单薄的镰刀再次从影中拔出。
抡起,即墨能看到那滴“雨”在静止的时间中画出的轨迹。
快点!
再快点!
在与视线几乎平行的角度,鲜血淋漓的男孩终于将镰刀挥在了那滴“苦难”之上。
沉重,简直就像是一颗中子星,将脆弱的镰刀撞成了碎片!
还没完!
他扑了出去,伸出了手。
那还未被疾疫宝石污染改造的左手。
润物,细无声。
但这并不是雨水。
时停的帷幕再一次被驱散,即墨直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可他已经顾不上残破的身体,松开手,看到的却是一个洞。
一个被无声融开的洞。
嗒。
滴落的声音。
就像是在他的心上狠狠刺下了一根钉。
即使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心。
“在我看来,你一直很奇怪,很矛盾,又很可笑。”
只有凯文的声音,还在无情地编织着一字一句。
“你从来都不属于人类,你只是一场不可能的实验中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却又像条被驯化的野狗一样卑颜屈膝。”
野狗。
这个词语已经说了太多太多遍了,已经让即墨对其感觉麻木。
“你跨过了纪元,越过了万年的时间,甚至平息了毁灭的余祸,可到最后你又完成了什么呢?文明继续重复它的愚昧与弯路,上演着一代又一代悲剧与战争,用时间证明他们从历史中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教训。哪怕你做一个神,当一个独裁的暴君,也比现在这个泥潭般浑浊污杂的社会要好许多,我也会因此而高看你一眼。”
这声音随着凯文的后退而一步步消失,但却一寸又一寸地凿在即墨的身上,留下道道痛彻灵魂的伤痕。
“到头来,你究竟守护了什么?文明?他们抛弃了你,让你不得不归隐山林,只是因为所谓的时代局限弟子?从一开始的理想抱负到官场沉浮你甚至连你最爱的,最珍视的人,都没有办法守护。”
咔啪。
脆响。
即墨看到了符华眉心处的一缕闪光,那带着他血肉的水滴破开了最后的放心,沉入了爱人的意识。
“你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声音,终于还是消失了。
只留下枯坐废墟之上的男孩,他虚虚地张着千疮百孔的手,停留在那招引的姿势上。
雨还是很冷。
他倒下了。
他又爬起。
他匍匐。
他挣扎。
一道道泥泞的痕迹留下,雨水无声地盖湿了他的发梢,覆盖了他的脸颊。
他把德丽莎推到一边,抱起了她,颤抖着,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
体温。
心跳。
无一不在证明着她还“活着”。
可是,意识呢?
他不敢去想,他只能紧紧地抱着,懊悔着。
还有苦恨。
为什么?
他很想朝着天空问这个词,怒吼,咆哮。
五百年前,一次出于爱的转身,和一支来自于过去的冷箭
五分钟前,一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一滴凝聚了全部恶意的水滴。
如果真有东西在编织他的命运,他一定要把那个存在翻出来,用世间最狠毒的方式去折磨,去唾弃!为什么要给他的命运增添这样可恶而悲伤的“意外”。
说句实话,我觉得那家伙说得挺对的。
一旁的残柱上,不知何时立上了它。
周围的残存女武神没有看到它,还在战斗的律者也没有发现它。
它轻灵地仿佛躲在世界之外,却还是拥有了“形体”。
一个辉光般净白的草稿白描,还有一双金十字的眼睛。
它仿佛在嘲笑,又仿佛在悲叹。
哪怕你心狠一些,你或许根本不会再去面对那些遗憾,但很可惜,命运不会回转,时间不会倒流,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包括她。
它指了指符华:
你在她的意识之中上了很多“锁”,或许你的本意并非如此,但是现在却成为了阻挡“我”的屏障,加上你掺杂进去的血肉和心脏,那只羽毛也牺牲了自己,可尽管如此
她也还会是我的。
它站起身,脚尖点在断壁的前缘,迎雨而舞:
说实话,我对你曾经抱有过“期望”,那么多个世界泡,只有你“独一无二”,但很可惜,你用五万年想要证明的事情,似乎都只是一个泡影,一戳就破。
它的舞蹈停在了虚空,抬起手指,指着自己:
瞧,我还是要来咯。
正如来时那般,又一次干脆地消失。
只留下即墨一个人,紧紧地抱着符华。
前来救援的女武神甚至不敢上前。
这位舰长此刻就像是一件玻璃,仿佛一碰即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