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缓缓陷入永恒的长眠之中的阿雪和烟烟，我感觉到内心的愧疚感，顿时减少了很多。

我重新转向了尉文龙，道：

“文龙……”

“把门钥匙、队员权限和天使的指挥权限交给我吧。”尉文龙道。

“你想继续战斗下去？”尉文龙突然提出的要求让我有些错愕。

尉文龙淡淡地道：

“我会预留着兰兰，而且也会在最后一个关卡被领事馆霸占之前归还偶像世界的权限，同时摧毁掉门钥匙。不会影响到诺亚方舟里的任何一个人的。但是，如果我要死，我想死在偶像世界，死在最前沿的战场上。”

“为什么？”我有些看不懂地直视着尉文龙，“我们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了不是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你又突然提出这个没有意义的要求……根据我的理性计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尉文龙静静地看着我，数秒之后，他走到了属于他的登陆舱前，从舱门下的咬合口处，挖出了一个球状物体，轻轻地抱在怀里。

看到了尉文龙怀里的物体，我略感惊讶。

这个东西，我竟无比熟悉。

“还记得这个么？”尉文龙将他怀里的物体展现在我面前。

“是The One的……面具？”我微微皱眉。

“对，The Ohe One，意思是救世主。这是我们当初在第一轮上帝游戏时创造出的符号形象。”尉文龙低下头，用一种伤感却又怀旧的眼神望着他手中的The One面具。

“是属于我们共同的理想信念。”尉文龙继续说，“现在，你已经可以舍弃你过去的理想信念了，那么，你不再是The One。我会继续继承它。”

那一刻，望着站在我面前的人影，我竟然再也感觉不到尉文龙的纤瘦和病态，我竟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是如此的高大。

“告诉我，为什么？”我痴痴地看着手捧着The One面具的尉文龙，问道。

尉文龙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道：

“王一生，知道你曾经说过的话里，我最欣赏的，是哪一句吗？关乎到你曾经的理念和追求的话语。”

尉文龙的提问，让我的呼吸稍稍紊乱了一些。

我深深吸了口气，攥紧了拳头，道：

“我要让所有习惯了黑夜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尉文龙摇了摇头，道：

“不是这句。你还有别的理想。”

我一怔，继续道：

“我要创造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妓女都不需要再因为生活所迫而出卖自己。那是我追求的最高理念。也是终极社会图景。”

尉文龙再次摇了摇头，道：

“也不是这句。我喜欢，可是我不欣赏。”

我愣住了。

但是望着尉文龙嘴角渐渐涌现而出的微笑，我却又豁然开朗了。

我下意识地念道：

“天地生我王一生，不到白头枉此生。蜉蝣何羡灵龟寿，不过……人间走一程。”

尉文龙的笑意更浓了，他没有说对错是非，但是他嘴角的那一抹弧度，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尉文龙带着略显疲倦的笑意道：

“我所想要的理想世界，是有选择的自由的。我不需要永恒的幸福，我更需要自由。反抗的自由。选择自己想要过的日子的自由，哪怕是悲伤，哪怕是痛苦，哪怕是绝望，我都可以接受。但我无法接受单调的日子。我更无法接受没有选择反抗到底的自由。不管是美夜子，还是神无月，还是其他的敌人。再强大，但是，我希望我可以选择反抗到底。”

尉文龙缓缓仰起头，然后将他手中的白金色The One头盔高高举起，又轻轻地扣下。

“一生，我本以为你我追求的理想世界是一样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追求的理想世界……或许比你的，要大得多。”

“从今以后，我就是The One。”

“文龙……”

尉文龙稍稍后退了一步，道：

“和你的妹妹一起在方舟中度过幸福的一生吧。你应该和她们在一起。至于我们曾经的约定……就由我一人去履行。”

“文龙！”看到尉文龙脸上的决然之色，我猛地从登陆舱上站起，可是下一秒，我的胸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刺痛，我猛地低下头，却发现我的胸口上扎着一只银白色的小针。

“40毫克的丙泊酚注射液。足以让你做个美梦了。”尉文龙缓缓放下了他的右臂，将他从裤袋中拔出的一把麻醉枪重新塞入了口袋之中。

冰冷、僵滞的感觉瞬间从尉文龙朝我射击的弹头之中扩散而出，并且沿着我身体的血管神经迅速弥漫开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成了一具石化的雕像。

“Sweet dream。”

尉文龙轻轻地说道，下一秒，他按下了登陆舱的按钮，然后抓起了登陆舱滑椅下的生物介质薄膜，轻轻地盖在了我的脸上。

就像是给尸体盖上了一条白布。

“为什么不让我阻止他？”

当世界的图景渐渐变得灰暗时，电光蛇亚弗戈蒙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还没有想好。”黑暗中，我如此回答道。

“以你的思维速度，你早就该想好答案了吧？”电光蛇嘲讽地道。“有什么想不好的？觉得什么是对的就去做呗。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嘿嘿。”

“对错……那是很早时的事了。”我呢喃道，“我也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对和错，但是后来，我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什么对和错，只有自己是否顺心，以及能否承担相应的代价。”

“嘿嘿嘿，生存本来不就该是如此么……对我来说，娱乐才是最重要的。”电光蛇笑道，“你最让我佩服的就是你总能够出其不意地在复杂的布局之中抓到逆转的关键点。站在我的立场上的话，我倒是也希望能够拼一回。反正我作为怪物，是没有办法进入到诺亚方舟系统之中体会你们人类的娱乐的。你们人类能够体会到的瞬间万年，对我来说，也和正常的时间流逝没有什么区别。”

“也是……”

“我的思维速度本来就是光速，哪怕是现在我跟你交流，对你来说或许不过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但是对我来说，我可是已经过了数十万年……甚至数百万年、数千万年的岁月，你可能够想象吗？”

“在那么漫长的信息回复等待之中……你是怎么度过的呢？”

“在预判对方回复信息频率的前提下，有时候我会特地放慢自己的思考速度，好让别人能够和我正常对话。但是有时候，我也会体会到等待漫长岁月。尤其是当我附体在一些有实在质量的电子仪器上时，我往往需要有漫长的等待。”电光蛇说，“我必须习惯等待和无聊。同时在漫长的等待和无聊之中找乐子。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娱乐宫关卡杀人的原因，因为我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

“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你认为是什么？”我问道。

“当然是人类的智商啊……嘿嘿。”电光蛇不怀好意地笑着，“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人类……或者说玩弄其他自以为高智商的生物更有趣的事吗？其实，我倒是很能够体会到你那个叫神无月的敌人的心态。他应该也是一个喜欢玩弄他人智商的角色。只不过，他的玩法可比我高明多了。”

“对你来说，神级文明还不够聪明吗？”我问道。

“不一样。我看得出，你身上的潜力不同。你能够达到的高度，不是一两个世界装得下的。”电光蛇贱兮兮地笑道。“我会帮你到现在，主要还是为了看看你能够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尤其是在和同等高度的对手博弈的时候，到底能怎样取胜。如果不是为了这一点，我是绝对不可能帮你的。我宁愿待在我的依附者娃娃的身边。”

“谢谢你对我的高看了……”我苦涩一笑，道，“我对于胜负并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想追求……”

说到这里，我突然说不下去了。

“追求什么？”电光蛇问道，“是永恒的文明稳定，还是挚爱之人的幸福一生？不管哪一条，你都已经到手了。你还想追求什么呢？”

“若是有一天，你已了却君王天下事，还有什么追求？”

电光蛇的问题让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这个问题……

在这一秒，在这个瞬间，或许真的问住了我。

“若是有一天，你已了却君王天下事，还有什么追求？”

“是啊……我还有什么追求呢？”

我自嘲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突然变得敏感了，这一刻，那个女人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却适时地又在我的脑海里飘荡了起来：

“王一生，永远记住。你是一只不撞东墙不回头的海东青。海东青，它们的一生中，永远只会往前看，永远只会面向日出的东方……回首过往之路时，只有它们临死之际。”

那天，我握着那个女人的手，感受着狐仙手心传来的温软，不禁一笑，道：

“谢了……真不像是你这个不死不老的妖女能说出的安慰话。”

那一刻，那个女人淡然一笑，然后眼珠微动，道：

“可别忘了我是什么人。”

我笑着回答道：

“知道，呵，你可是狐仙。”

或许……那个女人早就告诉我该去做什么了吧。

她是狐仙，我又是什么？

我是王一生么？还是爱新觉罗·启星？亦或者是金启星？The One？救世主？妖魔世界的队长？

或许，都不是。

我只是一只不撞东墙不回头的海东青罢了。

“大概……这就是命吧。”

“什么帝王命，分明就是……一刻都没得安歇的劳碌命啊。”

我苦涩一笑，然后，在黑暗之中，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