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口鲜血突然喷溅到了我的脸上，我惊骇地侧目，却看到宋道明正躬曲着身体，一手捂着嘴，一手抓着身旁狐仙的手臂，勉力支撑着自己。

宋道明的一只眼睛的眼窝已经深深地凹陷进了眼眶之中，显然是已经瞎了，原因大概是身体急速老化导致的视网膜中央动脉阻塞。

“道明。”搀扶着宋道明的狐仙脸上浮现出了忧色，眼瞳之中，带着一丝的水光。

“我……我无碍……”宋道明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他下巴上的几绺白胡已彻底被鲜血所染红，可是，他剩下的那一只眼睛之中，却依然带着倨傲坚定的神光，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看到身体已经彻底濒临崩溃的宋道明，狐仙悯然闭上了双目，痛苦地道：

“道明，我说了，你不必再苛求自己了。世间万物，自有其道。”

听到狐仙的劝慰，宋道明的嘴角，竟是浮现出了一丝无悔的笑意。

那一抹笑意，灿烂而惨淡，就像是被浓云遮蔽的昊日。

“大仙……自将你封在井底三十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心求大道，彻悟世间至理……意图参透万物之根，万事之理。我一生都执迷于此。但如今……我已经明白了一事。”

狐仙定定地看着宋道明，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浓郁不散的忧惋。

宋道明惨然笑着，吃力地道：

“这世间……从来就不曾有什么道，什么理，人生在世……但求心安而已。”

语毕，宋道明的双目突然睁圆，喉头一阵蠕动，居然又是止不住地一阵剧烈咳嗽，猛呛出了一口脓血。

“坎位！”宋道明突的对常胜高声喊道。

常胜叹息一声，猛地换以双手抓住了身下的长棍，用力一拉，我们所在的位置，再次切换。

而当常胜在宋道明的指示之下带着我们逃到安全区域后的下一秒，我仰起头，看到了一束惊天动地的强光宛如一道割裂宇宙的利刃，不偏不倚划过了数秒之前我们所在的区域。

如果不是宋道明的预测，或许这一秒……我们也早已经化为宇宙的尘埃。

“噗！”

宋道明再次喷出了一口鲜血，他显然已经早就超出极限了，他的身体已经干瘦地只剩下皮包骨头，就仿佛百年的时光瞬间在他的身上流淌而过，能够撑到这一刻，早已经不再是他的身体素质，而是他心中的那一口倔气。

“大仙……”宋道明用只有寥寥数人能够听到的嘶哑声音道，“当初，是你在山下捡到了我，抚育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如今，也当为你而尽。”

“道明……不要。”

那一刻，即便是自古泪不轻弹的狐仙，眼角竟也早已是泪光点点。

望着倒在狐仙怀里的宋道明那气息奄奄的姿态，我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烦躁和怒意，冷声道：

“阿撒托斯，你这个蠢货！难道你忘了对方是你的天敌爱神么？你投靠了他们，你以为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会留着你么？”

我传达内心愤懑的那一刻，阿撒托斯力量的流逝顿然止住了，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阿撒托斯那沉闷的回应：

“说的不错，若是我归降于爱神，确实有可能为其所杀，但是终归有一线生机。而若继续助你一臂之力，我却将立即死去。是你的无能让我选择了神无月，我也是无奈之举。”

一阵停顿之后，阿撒托斯继续道：

“我的敌人不是爱神，而是无能与愚蠢。”

然后，阿撒托斯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震位……去九百里……”宋道明疲软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常胜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我们再一次被光圈传送走，出现在了九百里之外的区域，再次堪堪躲过了神级文明的攻击。

“没多少……土地了……”宋道明颤抖的声音响起，“四向将止，八方路尽……怕是再无路可退……”

由于常胜有着超光速移动的能力，而宋道明又能够提前预判安全地点，因此，常胜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带着我们在这个有限的小宇宙之中四处逃窜，即便神级文明也有着超光速的追逐能力，一时间也追不上我们。

可是如今，随着神级文明几乎无休止的无差别胡乱攻击以及爱神的圣光迅速扩张，整个宇宙之中没有遭受到攻击的区域已经越来越小，宋道明想要预测，也将变得越来越难。再加上宋道明的身体已经因为过度消耗寿元而命垂一线，他想要继续再助我们夺路逃跑，已经……几无可能了。

狐仙徐徐收敛起了秀眉，她将背在身后的天罪轻轻放下，而后不缓不急地吸了口气，一双凝雪月眸看向了我，道：

“一生。事到如今……”

“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允许你那么做的，狐仙！”

我打断了狐仙的话语，双拳宛如铁蛇缠树一般绞得严严实实，我缓缓地把手摸向了腰侧，在那里，妖魔世界和电影世界的世界之书正叠套在一起。

“如果真的无法获得胜利，大不了，我……”

我的心一横，仅仅只是一瞬间，我大脑中无数一闪而过的杂乱思绪就已经梳理成序，我内在的另外一种反抗的念头就已经彻底被我给一棍打散，那一刻……我已经选择了最破釜沉舟的道路。

是的。

大不了，就是撕毁世界之书，选择永恒的灭亡。

不管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一条最后可选的道路。

狐仙幽幽然叹了口气，她轻轻看了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宋道明，而后缓缓道：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行项羽乌江自刎之事，也确乎不失为不丧英雄气节。只是……这却非你的作风。”

我倔强地扬唇一笑，给了狐仙一个犟气的回答：

“你又知道我的作风多少？”

狐仙民唇一笑，她将她那纤细的白色手指柔柔地用唇边衔着的一缕秀发萦绕而起，温吞吞地道：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呢。‘王二牛’的事，我何必知道？”

“你……！”狐仙带着笑意的嘲讽回答，让我一时气结。

但是下一刻，狐仙却又兀的上前一步，飘然迎行到了我的面前，和我在不足半尺的距离上四目相视。

狐仙的嘴角依然带着绝美的笑意，仿佛一株渐渐沉浸入名为寒夜的凉茶之中的六月雪。

我已经忘了我所在的地方有没有风，只是那一刻，狐仙那飘飘然扬起的秀发，却仿佛被风吹散开的长长水纹，向我包围而来。

同时向我迎袭而来的，还有狐仙身上那淡淡的……永远也无法让人忘怀的幽香。

那是用时间为土壤孕育而出的芳香。

说不清，也道不明。

“我信你。”

狐仙轻轻的说，口中吐出能够化开这冰冷的夜的芬芳。

那一双遍世难寻的黑灵眼眸，点亮起了二潭映月的明润辉泽。

朱唇微启，芬芳吐息。

缓缓柔柔、腻腻纤纤的话语，蠕蠕而出。

“……信你会赢。”

狐仙如是道。

“狐仙，你……”

“猴子，动手。”不等我说什么，狐仙便突然用指尖在我的胸口轻轻一点，将我的身子往后推离而去。

“狐仙！”

我猝然喊声，却骤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凉意，下一秒，不等我扭头回望，后脑勺便传来了一阵剧痛。

我便什么也不再知晓了。

世界倾倒前的最后一刹那，我隐隐约约看到了狐仙那蠕动的烈焰红唇，仿佛在轻诉着什么。

“王一生，原谅我。”

她似乎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