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洪递上外衣,车非鱼接过,然后穿上,一边穿着,一边对孙义道:“酬金,记得啊。”
孙义道:“记得的,哪次少你了?”
车非鱼笑道:“咱们县衙,还是很有钱啊。”
孙义笑呵呵道:“没有,没有的。”
车非鱼走下山,走着走着,回头望着山腰,那里有一个山洞,洞里有一只黑虎。
“花雕啊,可真有钱。”
他倒是也没见到人,但酒香是闻到了,他鼻子向来不错,若是在于酒上,那就更灵敏了。
回到叶城,寂静的街道上也不见人影,唯独县衙的门前那几辆马车还在,想来,或者是杨主簿还未赶过来,或者是杨主簿还未清点完货物,但这些事情他并不在意。
他和衙役打了招呼,就跑到县衙后院去,杨万在灯下看书,见得车非鱼到,合上书,笑道:“酒凉了。”
车非鱼笑道:“酒凉不凉的,都很好。”
杨万摇头道:“天气凉了,酒就不能喝凉的,我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不爱着自己身体,只怕活的时间就要短很多了。”
他抬起头,幽幽道:“我想做的事情还很多,想看的书也还不少,可不能死得这么早啊。”
车非鱼坐下,桌上只摆了一壶酒,两只杯,还有一碟花生米,他不满道:“县令大人,少说我也是为叶城做事的,酬金本来就不多,你连饭都不给吃饱了吗?”
杨万道:“古人有云,过午不食,何况如今已到子时,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车非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道:“县令大人,你大道理一大堆,也不见你用这些道理去买酒喝,次次都是克扣我的酬金。”
杨万义正言辞道:“道理岂可当俗物?”
车非鱼一边抓着花生米,一边道:“就算是不可以,那你说了道理,人家学到了,岂不是要投桃报李?”
杨万饮酒,面无表情,“你是说,让堂堂县令去酒楼上讲书?”
车非鱼嘲笑道:“你除了坐在这里的时候是县令,走出去谁认识你啊?”
杨万摇头道:“所以你并不适合当官。”
车非鱼道:“我本来也不想当官啊。”
“本来?你现在也并不是啊。”
杨万笑着,饮酒,抬起头,笑道:“对的,你现在也并不是。”
车非鱼放下酒杯,拄着下巴,侧过头望着水井,眯着眼打趣道:“嘿嘿,我可听说县令大人以前是在兰台做事的,怎么突然就到这破地方来当个县令了?”
他一拍桌子,大笑道:“哪里就说你能当官?”
杨万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笑道:“我当年啊,是很适合当官的。”
车非鱼道:“你要真适合官,至于什么事都丢给县丞大人去做吗?要我说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没有四十,三十肯定是不止了吧,还是老光棍一条,你呀,好歹做点事情,积点功劳,换个大点的官做做,怎么说也是兰台出来的,不能给自己丢脸。”
车非鱼端详着杨万,笑道:“你这模样,也就得凭着官身找老婆了。”
杨万道:“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车非鱼喝了一杯酒,满足道:“你比小孙。”
他改口道:“小洪还不懂事。”
杨万认真道:“说起来,城东卖豆腐的孙小红还托我问你一句,可曾婚配?”
车非鱼瞥了一眼,说道:“你是不是买豆腐的时候要折扣了?”
杨万哈哈笑着,喝酒不说话。
看来是了,车非鱼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断饮酒,两人都不说话,直到一壶酒空。
车非鱼站起身,说道:“睡觉去了,不和你这懒人多说,省得把我也传懒了。”
杨万放下酒杯,说道:“酬金明早杨主簿送去给你。”
车非鱼摆摆手,“行了,知道。”
他走着,突然又回头问道:“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升官?”
别的不多说,杨万肚子里的墨水,肯定是比他车非鱼多的。
杨万笑了笑,车非鱼也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叶城县衙里,一直都备着一间他的睡房。
直到车非鱼走远了,杨万站起身,收起酒壶酒杯和碟子,缓缓道:“东风吹破英雄梦,从此再无少年心。”
车非鱼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眉头一皱,秦玉的不屑,多来于大宗弟子的自傲,他呢?
一个小宗弟子?
或者更像是,一个散修。
他猛地坐起身,“早知道该和她们好好问问的。”
但他一想,似乎她们都不太喜欢他啊。
他笑道:“应该不只是不太喜欢吧?”
“想必是讨厌的。”
他歪着头,“算了,听说她是第二境,看我这个样子,至少也是第二境,说不准还可能是第三境咧。”
车非鱼满意地躺下,继续睡觉。
第二日眯着眼醒来的时候,车非鱼刚打了一个呵欠,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天,亮得有点过分啊。
他连忙穿上衣服跑出房间,正遇上从县衙外赶来的小洪,他拉着他问道:“小洪,什么时辰了?”
小洪道:“辰正啊。”
车非鱼见到小洪手中还有一个包子,直接抓过来,说道:“下次还你,和县丞大人说,酬金我下次过来拿。”
小洪在后面问道:“车非大哥,你赶着干嘛去啊?”
车非鱼道:“回白城。”
小洪诧异自语:“回白城快了也就半个多时辰,车非大哥这么赶是做什么?”
叶城回白城是半个多时辰,但知天命开馆是巳初。
车非鱼当然不可能骑马回白城,莫说他买不起,就算是买得起,也养不起。
赶到白城的时候,时候不早,至于赶到知天命的时候,就更晚了。
没有半分意外的是,百里霜坐在院里看书,见到车非鱼气喘吁吁地跑入院子,她看了看摆在院内石桌上的小日晷。
“小姐,早啊。”
“叫东家。”
“东家,早啊。”
百里霜把书放石桌上,开心道:“好的,迟了一刻钟,扣工钱半钱银子。”
车非鱼委屈道:“小姐,不是这么算的吧?”
百里霜瞥了一眼,“叫东家。”
车非鱼小声道:“东家,不是这么算的吧?”
百里霜站起身,拍拍手,走了两步,回头道:“要么你来算?”
车非鱼连忙摇头,他哪里敢?
车非鱼心不在焉地走入知天命内,心想着,这趟又白跑了,叶城那个杨主簿,抠门得紧,孙义能从他手里抠出个三两钱银子来,那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不对,这一趟,应该是亏到姥姥家了。
秦无恙,抢了他三两银子。
想起这件事,车非鱼气得直咬牙,手中抹布也抹得更用力,只当这木架子就是秦无恙的骨架子。
百里霜坐在桌前练字,提着笔,讶异地望着车非鱼,摇了摇头,披散的黑发中,那一条小小的辫子就甩到了肩前,她伸手把小辫子又拨回肩后,继续练字。
知天命是一间命馆,馆内测字算缘的命师只有一人,是知天命的小东家百里霜,车非鱼就只是打杂的伙计,唯一的一个。
每日要做的事情却不少,开馆当然不必多说,抹地擦桌肯定也是要的,至于有的时候要端茶递水,自也是免不了,然后回了家,因为老东家早已经过世,所以煮饭烧水的活也全都是他来做的。
再有他还未记事就被老东家捡回来,和百里霜说是青梅竹马也并不过分,所以,她的衣服也要车非鱼洗。
他确实很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