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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小孩子遇上这种事都会束手无策。不止小孩子,成年人也未必好到哪里去。面对无力改变的事人们往往心存侥幸掩耳盗铃,纵然最后真的往最坏的方向演化,愤怒悲哀绝望之后终究也会慢慢释怀,并把一切归结为命运。

但周周不是大部分小孩子。她真的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极度孩子气,但逻辑上完全可行的办法。十几年后的周周会有很多更好的方案,但对于那时的她,这已是穷尽所有智慧能够想到的唯一出路。

很多时候有办法的人要比没有的痛苦得多。因为办法总是不能完美。办法总是意味着选择,承担,和代价。

从这个角度来说,聪明其实是件可怕的事。

想到办法后周周很快安静了下来。她的安静让父母老怀大慰,周爸爸于是放心地将店主姐姐也介绍给了她。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孔,周周再一次记起六年前的出走、“饮者人家”和那碗很好喝的粥,并再一次感叹自己的迟钝和命运的幽默。她冲着店主姐姐抱歉地一笑,虽然彼时对方并不能理解她的歉意。

假如你知道自己只有最后三天光明,你会做什么?

大部分人的回答约莫都是用这三天看尽大好河山、世间美景,和的人一一告别。但显然周周不是大部分人。如果是周周,她会在这最后三天蒙住眼睛提前适应,这样等真正的黑暗到来时便不会手足无措。

她还不知道那一天到来的具体时间——她要找一个不容易引起怀疑的时机,需得从长计议。但那一天总归不会太遥远。在此之前,她要做好准备。

周周开始有意识地远离体育运动,甚至连步行也尽量减少。好在原本周周就不怎么运动,自觉这也算不得多大的痛苦,看在他人眼中也无非是她变得更加文静了,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周周明白将来的痛苦绝不在于不能跑不能跳,而在于生活中每一个微小的细节。

她开始悄悄练习怎样在腿部不用力的况下自理生活。怎么自己上厕所,自己洗澡,自己从假想的轮椅爬到上。这种感觉仿佛一夜之间变回婴儿,整个世界忽然之间陌生无比,每一件细小的事里面都暗藏着想象不到的屈辱。

她开始花越来越多的时间画画。过去这只是一个好,但今后将成为谋生的手段。这个世界上对残疾宽容的职业并不多,而艺术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如今回头来看,这过程其实是很漫长的,所以准备也进行得分外充足。其中不乏有周周希望把那一天尽可能推迟一点儿的小小心愿,但也不得不感谢母亲的耐心。

周周其实没有太过刻意地去寻找机会。生活中的机会常常都是猝不及防地出现的。

中学也是一个小小的生态系统,有其独有的运行规则。比如初中生常常对高中部所象征的“成熟”心存向往,而高中生则认为初中部全是一帮子小孩。其结果就是,初中生总是特别关注高中部的事,初中的小小少男少女们的暗恋对象往往是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这促成了彼时初一年级的周周,和高一年级的傅南城的第一次相遇。

过程没什么值得追忆的。无非是同班女生们心血来潮,在一次课间例行卦中把画画超厉害的周周和打游戏超厉害的傅南城来了一个拉郎配,越配越觉得有cp感,嗑糖之心兴起,当时便兴致勃勃拽着周周跑到高中部教学楼去堵傅南城,要见证两大传奇人物的初见。

当时的场面十分尴尬:两个主角被一群围观群众推到中心,有一种自己在参加非诚勿扰的错觉。

周周一脸便秘地靠在栏杆上,心想上课铃怎么还不响——然后她听到背后的栏杆发出了不正常的吱吱声响。

虽然做了种种准备,但直到那一刻,周周其实都没有真正地下定决心。那栏杆老化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在她的耳中像命运的催魂曲。

从那以后周周几乎每天去找傅南城,表现得就像一个真正的窦初开的小女生。她甚至画过很多傅南城的肖像——打球的傅南城,上课的傅南城,当然更多的是游戏里扛着大剑的形象。

虽然高中部一向以从初中部找女朋友为耻,但周周是个好看的女孩子,而且她的画比她的人更好看,而且不烦人,每次只是安安静静托人把画给他——所以傅南城有点犹豫。他的犹豫看在旁人眼里就是默认,于是很快全校都知道这一对小儿女了。

无人知晓,在他们的想象中每天怀着甜蜜心来给心上人送礼物的周周,其实心里充斥的是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和孤勇。决定放弃健全的体或许比决定赴死更需要勇气。当她真的决定这样做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其实是害怕的,拥有健康的子是值得留恋的。但她仍然决定这样做。连周周自己都不能明白当年她的勇气从何而来。

也许她骨子里有种疯狂的基因。也许那是独属于少年时代的竭嘶底里和奋不顾。

很多个人都走完了的放学后,周周都在傅南城班级门口研究那根老化的栏杆。虽然已经有了松动和断裂的迹象,但要想一次成功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而机会只有一次。在研究的过程中周周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反正她已经为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找好了借口。亦或者那也并不全然是借口——周周清醒地知道,她将再也没有倾慕一个少年的机会和权力。无论这儿戏般的告白是否出自本心,都将成为她唯一的青故事。

周周还没有研究透那个栏杆,机会就比她预料的更早地到来了。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放学后,周周像打卡下班一样跑过来送画,遇上了十分狗血和偶像剧的一幕。一个小姐姐正跟傅南城对峙,质问他是不是喜欢那个初中部的小孩。

小孩站在他们后,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然而周周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的小姐妹们不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于是两拨人从大吵上头到大打出手,在推搡间周周努力往边上缩,甚至不必多么刻意,就听到了后栏杆断裂的声音——再一次,她只能把这归结为命运。

在一片尖叫声中,周周向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姐姐露出歉意的笑容——而再一次,没有人会理解,受害者为何要对加害者感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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