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永远不知道他这张嘴害了自己多少次,因为每次大师兄都会用板砖的本命神通对其进行物理记忆消除,效果拔群,就是副作用有点大,每次小师弟从昏迷中醒来,都会发现自己变成了葫芦娃,还是没有叶子的那种。
与小师弟聊完的第二天,大师兄又跟个没事人似的搬了条小马扎坐在村口说书,与那些未曾见过大世面的乡野农人,讲那外边的大千世界,婀娜多姿;讲那东海临州之外的无边大海,蔚蓝壮观;讲那山上剑仙降妖除魔,戍守边关;讲那山下侠士惩恶扬善,除暴安良;讲那文人墨客,名士风流;讲那王朝更迭,忠佞两难;讲那世事如棋,人人皆是棋奕洪流中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讲那人生如梦,所感所想,皆是梦中虚妄,唯有己身所在,才是那片刻清明中的真实。
众人愣愣地听着,似懂非懂,又觉着有些深奥,难以理解。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今天的说书先生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清,道不明,反正不是情绪之上的跌宕起伏,而是心境之上的云遮雾绕,让众人觉着,这个平日里极好说话的说书先生,不再和自己站在同一个世界。
只有说书先生本人才知道,今天的他,只是在尝试着说服自己。
服不服?
不服。
心有恶龙意难平,唯以此身向太清。
当年第一次和道宗牛鼻子老道见面时,对方随口提到的这句谶语,现在看来,倒是一语中的。
大师兄收了摊子,笑容和煦,既然这一时半会儿也说服不了自己,那继续留在剑宗可就太危险了。
不如找个机会干脆“死”在这里好了。
在那之前,还有些事情就必须好好交代一下,比如如何向师父师母解释天生没有气脉的小律为何会无中生有突然多出一条气脉,比如如何让小师弟按照自己所预期的方向一路行走下去,直到成为未来剑宗真正顶梁柱般的存在;比如自己那些可爱的师弟师妹们,如何能够让他们刻苦修行,毫不倦怠,最好能够同仇敌忾,砥砺前行……
大师兄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事找事,麻地把所有人都揍一顿不就行了?
于是乎,大师兄气势汹汹地回到家里,远远地就看到了一颗人肉粽子被挂在自家松树上来回扭动,嘴里还不停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顿时就惊了,陈默这货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吗?那还得了?赶紧再补一砖。
“嘭——”
刚在心里产生这个念头,大师兄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本命板砖脱手而出,一记远程抛砖就把陈默大爷当场砸晕了过去,世界清静了,大师兄心情舒畅,扭头环视一周,小律还在椅子上睡觉,长眉老头和目盲老人还在下棋,两人似乎是下出了一场旷世棋局,一盘五子棋让两个臭棋篓子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废寝忘食,茶饭不思,往往落子一步就要思索一两个时辰,一来一回那叫一个忘乎所以,大师兄偷偷瞥了一眼,一瞬间面色古怪,这种两个学龄前蒙童下棋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抛开这个古怪的念头,大师兄翻墙去了小师弟家的院子,看见小师弟正蹲在院子中央练剑,是那日天剑诀的第七式“大日当空”,以气御剑,剑气与剑光四处流转,在地面割裂出细密的划痕,算是勉强耍出了一个大日当空的慢动作,看得大师兄直皱眉头,心说这都是练的什么狗屁玩意儿?祖师爷辛辛苦苦创造出的用来日天的剑诀被你小子练成了刨地剑诀,这段时间干活干疯了是吧?
“停停停!你在干嘛?刨坟吗?”大师兄实在看不下去,随手就是一板砖扔了过去,砸得小师弟一个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呸呸呸——嗯?大师兄,有什么事?”
小师弟揉着脑袋站起身,连续吐了好几口唾沫,感受着脑后传来的疼痛感,这分量,不用想都知道是大师兄的本命飞剑小板砖,于是转身看向蹲在墙头一脸鄙夷的白衣男子,有些疑惑。
“练错啦!日天剑诀都给你练成日地剑诀啦!虽说日天日地没什么不好,但是你这水平实战起来完完全全就是送菜啊!”大师兄说着,随手一挥,一道剑气从袖中呼啸而出,没有剑光,没有飞剑,只有那锋利的剑气匹练在小院内如蛇翻滚,撵着小师弟上蹿下跳,所过之处,土石纷飞,地面之上,沟壑纵横。
两个多月的时间,小师弟已经成功从筑基锻体境步入了锻骨境,身子骨比起以往要硬朗抗揍了许多,反应能力也上升了一大截,就是智商没有跟着修为一块往上涨,但这些都不重要,大师兄的教育方针就是为了针对这些脑子不好的师弟师妹们而存在的,学不会?记不住?没关系,多揍几遍就会了。
所以小师弟看似还在那边疯狂躲闪,游刃有余,实际上已经被那不断加速的剑气匹练逼得退无可退,无奈之下只好一咬牙,整个人尚在空中,双手掐诀,双腿劈叉,屁墩往后一翘,腰间的制式飞剑爆射而出,起手便是一记不生不熟的大日当空斩出七七四十九道剑弧,交织如网,与那剑气匹练生生对撞在一起,一时间小院之内狂风大作,那剑气匹练蓦然炸开,分裂出更多密密麻麻的细小剑气,从小师弟的剑网之中穿插而过,如同暴雨般朝着一脸惊恐的小师弟呼啸而下,最终悬停在他身前一寸之处,缓缓消散成为了天地间灵气的一部分。
徐坤飘然落地,身形一个踉跄,而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冷汗直冒,缓缓说道:“厉害,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挂了。”
“厉害个屁!我就用了练气十段的力量跟你打,一招就能带走你,你是有多菜啊?”大师兄从墙上跳了下来,伸手一晃板砖,作势又是要一板砖朝着小师弟拍过去,吓得小师弟双手抱头,战术性倒地侧卧,身体弯曲如虾,让大师兄有些哭笑不得,于是收好板砖,弯腰将小师弟从地上拎了起来,将一枚戒指重重拍在小师弟掌心。
小师弟被大师兄提在空中,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戒指,微微一愣,片刻之后,脸都绿了,哭丧着脸道:“大师兄,使不得啊!你这样做对得起小师姐吗?而且我的性取向很正常啊!宁折不弯啊!你去找苏幕遮吧!你看苏供奉长得比我好看多了是吧?那身材,那脸蛋,那娇滴滴的嗓音,放着那么好的男人不去喜欢,你何苦为难师弟我呢?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你的得到了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啊大师兄!”
大师兄嘴角抽搐,一脸阴沉,这傻小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管了,先扇两个耳刮子让丫的清醒一下,然后按在地上一顿暴揍,揍到小师弟鼻青脸肿,再也没工夫嘴贱了的时候,大师兄这才拍拍手掌站起身,冷笑道:“看你小子没有空间器具,送你一枚十立方米的空间戒指,不要就还我!”
“要要要!大师兄,送出去的礼就是泼出去的水,再收回去可就不符合您的高大形象了……哟,还是钻戒呢?”小师弟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急忙将那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一抬头便发现大师兄正提着菜刀杀气腾腾地看着自己,顿时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将戒指摘下来套在了食指上。
小师弟摆弄了一下戒指,有些由衷的开心,又反复摆弄了好一会,这才悻悻地抬起头,赧颜道;“那个,大师兄,这玩意怎么用?”
大师兄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睛看向自家师弟,没好气地道:“往里头灌入一丝灵气,然后将手指按上去,它就会记住你的灵气气息和指纹,然后除了你就没人能打开这玩意了。”
“我去,灵气指纹双重安保,这玩意儿安保程度这么高的吗?”小师弟尝试了一下,啧啧称奇,心神浸入戒指中一瞧,顿时愣在了原地。“大师兄,为什么这里边这么多甜酒?”
“哦,那个是答应了带给你洪福贵师兄的特产,你回去以后分一半给洪福贵,另一半留着给师父戒酒用。”大师兄说着,又喝了一口酒,神色淡漠。
“嗯?”小师弟敏锐地察觉到了大师兄话语中的问题,疑惑道:“还有两个月就差不多到历练结束的时候了,大师兄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宗门吗?”
“不了,偷偷跟你提一嘴,你别乱说,乱说我打死你。”大师兄说着,挥袖往身后一划,便好似将两人所处的庭院从整个大世界中剥离出来,自成一方小天地,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也无法窥探两人的一举一动。
大师兄做完这一切,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将酒坛塞进小师弟怀里,笑眯眯地道:“我决定‘死’在这里,怎么‘死’暂时没想好,当然不是真的领便当了,而是我有不得不去单独面对的事情。”
“就像昨天我跟你说的那样,现在的我留在剑宗是个很不安定的因素,我喜欢揍人其实远不是你们表面上所见的那种‘打骂教育’,单纯只是在发泄情绪罢了。”大师兄说着,来回踱着步子,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转头笑道:“都已经说了那么多,那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了,其实那天鹦鹉螺号的事情……”
“啪——”
怀里抱着的酒坛坠落在地,徐坤没来由有些恐慌,连忙出声打断道:“够了!大师兄,别说了,我不想听。”
“嗯?不想听啊?想不想听是你说了算的吗?”大师兄咧嘴一笑,和和气气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脸上的表情让人如沐春风,语气却冰冷得像是寒冬腊月里头的三尺积雪,让小师弟不由地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有那么一瞬间,小师弟有种错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大师兄,而是某种披着大师兄皮囊的可怕怪物,它努力想要维持着大师兄那幅和蔼可亲的面容,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像是深渊中的蛇在吐着信子。
“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越来越可怕了?”大师兄收回手掌,叹了一口气,取出一把折扇轻轻敲了敲手掌,摇头晃脑地道:“愁啊!小时候我以为这个世界病了,现在看来其实病的是我,而且还病得不轻。”
“不过这样也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留给你们的舞台,我在这边瞎搅和算什么?”大师兄笑了笑,脸色变得那叫一个迅速,翻脸如翻书,大概就是形容的这种天生的影帝。
他说着,猛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提醒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期间,我会把我能教的都教给你,另外明天记得把那些外宗的师兄师姐们全都叫过来,我们开始实战演习。”
“诶?”小师弟忽然有种不祥额预感。
大师兄嘿嘿一笑,双手捏了捏拳头,浑身骨骼嘎吱作响,咧嘴道:“没错,在离开之前,我要把你们全都都揍个遍,还有告诉你的那几位师姐,别以为是女人我就会手下留情,在我看来,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是人类,都是……我要复仇的目标。”
小师弟猛地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站着,噤若寒蝉。
大师兄又开了一坛酒,随手一挥,撤去两人身边的小天地,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懒洋洋地道:“你继续练,招式不能用死了,剑宗弟子从来没有被剑所束缚的说法,剑由心生,心之所向,既是吾之剑峰所指,来去随心,去留随意,我辈剑修出剑,求的便是那份痛快与酣畅,如这坛中酒水,当浮一大白!”
“没听懂。”徐坤听得一愣一愣地,有些傻眼。
“你个猪脑阔!”大师兄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而后一甩袖子,翻墙而过,转眼间就没影了。
徐坤摸了摸脸,嘿嘿一笑,果然还是骂骂咧咧的大师兄,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