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死后的第一天,想他,想他。
大师兄死后的第一个星期,想他,想他。
大师兄死后的第一个月,想他,想他。
大师兄死后的第二个月,想他,想他。
小师弟合上日记本,感慨自己的日记水平又有了显著的提高,文采斐然,落笔生花,字里行间皆是对大师兄满满的情义,实在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感人肺腑啊!
“嗖——”
一根金筷子贴着他的脸颊擦过,让小师弟一瞬间收拢心神,变得愁眉苦脸了起来。
这两个月的时间一点都不比稻禾村里种田挨揍的日子要来的轻松,大师兄是没办法从坟墓里爬出来揍自己了,但二师兄和师父却接下了大师兄的重任,隔三差五就跑来揍自己一顿,偶尔还会有其他峰主代劳,就这么两个月的时间,把他从筑基锻骨境生生揍到了锻血境,体内灵气与血液交融在一起,行气之时,鲜血沸腾,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宛如解开了枷锁,一瞬间爆发出足以生撕狮虎的可怕力量。
身体素质的显著提升还只是其次,小师弟的御剑术和日天剑法也日益娴熟,已经不需要念出完整的口诀便可以御剑出鞘,剑随心动,如臂指使,就是攻击距离尚短,超过二十米就等于是做抛物运动了,不仅杀力全无,还直接断开了与自己的心神连接,非得等自己靠近它二十米以内才能重连,让小师弟再一次回想起了曾一度被WiFi信号所支配的恐惧。
嘛,虽然本质上有所不同,但大抵就是这么一种让人暴躁到想砸剑令的感觉吧。
与整天嬉皮笑脸的大师兄不同,二师兄是个严肃而又认真的人,修为金丹中期,在剑宗这么个大宗门里边还真算不了什么,但天赋和根骨极佳,是世间罕见的天灵根,与小师弟的地灵根一个天一个地,正好凑一对,而且两人姓氏一者为余,一者为徐,名字也是一乾一坤,这样的巧合落在某些酷爱卦算的人眼里,那可真是一段了不起的仙缘了。
小师弟也觉得自己和二师兄挺有缘的,不过是孽缘。
大师兄揍自己的时候至少用的是板砖,而二师兄用的是筷子,以及他那把看起来就威风凛凛的本命飞剑听雨。这就导致了以前小师弟被揍完顶多是一身淤青,现在往往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偶尔身上还会被筷子戳出好几个窟窿,疼得他满地打滚,好几次小师弟都忍不住骂人了,结果骂到一半直接被二师兄将金筷子插进喉咙里,当场就吐了。
一个大师兄,一个二师兄,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但心狠手辣倒是如出一辙,不愧是同门师兄弟!
不过托了二师兄的福,小师弟能够感受到自己修为在稳步提升,还真是应了大师兄那句“所谓筑基境,便是挨揍境”的谶语,越挨揍越强,越强就要挨越狠的揍,如此往复循环,小师弟似乎已经领会到了修仙的真谛。
又过了十来天,其他外出的师兄师姐们也陆续返回了山门,风隐峰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先是洪福贵师兄带头在练气崖开起了烧烤派对,一群没心没肺的内宗弟子围着大师兄的坟堆架起了篝火,有吃有喝,有说有笑,让大师兄红红火火了一整晚,好不热闹。
然后第二天,是内宗弟子们自行筹备的大师兄迟来的葬礼,别的流程全部省略,就只剩下了吃喝这一环节,一张长桌坟头摆,师兄师姐坟前坐,谈天说地,人人尽欢,尤其是喝高了的小师姐,竟然直接跳上了餐桌开始舞剑,舞着舞着就抱着油纸伞睡着了,吓得周围的师兄师姐们一个个连爬带滚与之拉开了距离,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小师姐梦游拔剑砍了。
大师兄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小师姐也是所有人的小师姐。
大师兄的“大”不是年龄上的“大”,而是在场之人对于传道师长的尊敬;小师姐的“小”也不是年龄上的“小”,而是因为她真的很小只——
身高就比副掌门高了那么一丢丢,目测一米五是有了,距离一米六还差了一个世纪的生长发育,贫瘠的身材,稚嫩的脸蛋,浑身上下脂肪最多的地方竟然还看不到半点起伏,根本就是个完全没有长大的小女孩……以上,就是所有内门弟子对于小师姐的一致评价,虽然小师姐平日里再三强调自己作为师姐的威严,但这群师弟师妹们依然把她当成了掌门真人家的小妹妹在照顾,至于那个不知道怎么就和小师姐好上了的大师兄,众人唯有“人渣”二字得以奉送。
第三天的篝火晚会依旧是在练气崖举行,今天的主题就不是吃喝闲聊了,而是跳舞,也就是洪福贵师兄蓄谋已久的坟头蹦迪。
为此,洪福贵还特意搞来了音响和霓虹灯,都是半科技半法器的畸形造物,虽然靠灵玉驱动,但功能的实现却都是实打实的科学手段,让小师弟震惊得不行,心说这穿越者多了果然连异世界的修真树都能带偏,这压根就是科技树和修真树杂交出来的修真科技树吧?
一想到这个世界的飞机大炮火箭导弹一个都不少,小师弟就觉着区区一台音响,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小师姐这次睡眠的时间不算长,刚好赶上了舞会开始的狂欢,于是便兴致勃勃地拉着小师弟去跳舞,小师弟何时遇到过这种阵仗,当场涨红了脸。灯光映照之下的小师姐是真的很好看,手很软,小小的,头上的发髻间插着一朵鲜红的花,让小师弟不由地想起了自己难得记下的一句诗词:“人面桃花相映红”。
红衣赤瞳,黑发如瀑,音容婉转,巧笑嫣然,一颦一簇间,皆是人间难得的美好的景象。
美人如玉,佳人如画,如果没有那一身恐怖的怪力,小师弟估摸着自己又要恋爱了,这不,一支舞跳下来,小师姐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小师弟却仿佛浑身散了架,身上好几处关节都被小师姐扯得脱了臼,两只手掌更是肿成了猪蹄,不知道捏碎了几根指骨,也就是小师弟习惯了疼痛,勉强坚持到了最后,不然怕是跳到一半就要扯开嗓子哀嚎了。
小师弟忽然有点理解大师兄当初所说的那句话了。
不是不疼,而是不能疼。
也许,这就是汇聚在小师姐身上的万千宠爱吧?
剑宗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得像是一家人,虽然平日里免不了小打小闹,磕磕碰碰,但终归还是自家人之间的小别扭,折腾过后,一家人还是一家人,并不会因此而生出太多的隔阂和间隙。
师父师叔们也好,师兄师姐们也罢,没有人相信大师兄就这么死了,即便大师兄自诩为怪物中的怪物,可在这里,总是有着这么一群人,在等待着离家出走的怪物回家。
大师兄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自己心神不稳之时,毅然选择了离开吧?
舞会之后,又过了半个月,便是中秋。
昊天大陆原本并没有中秋佳节的说法,唯一将中秋作为法定节日的只有北律玄州的大律王朝,还是皇帝陛下亲自修订,并且将故乡的习俗也一并照搬了过来,按照大律皇帝的话来说就是“做人不能忘本,穿越也要过节”,以及一句一锤定音的“朕想吃月饼”,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山下的中秋,其实和山上关系不大,但碰上了剑宗这么一个接地气的仙家宗门,关系就大了去了。
因为副掌门也想吃月饼,所以掌门真人就带头做起了月饼。
月儿圆又圆,化作饼中缘,有缘千里来相会,缘在天涯一家人,此生既得缘如此,山海相隔尽举杯,邀明月,月在杯中分外圆。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脱不了凡俗的宗门,却恰好是那九州之内最为强大的仙家宗门,而这么一群尘心不改的修道者,却又恰好是真正站在世界绝巅之人。
内宗外宗的大集会之后之后,便是各峰的自家晚宴了,因为掌门真人和副掌门的关系,风隐峰和雪落峰自然而然地凑成了一桌,南宫琥珀坐在主位上,左边是东方苍青,右边是南宫律,小师弟和二师兄坐在掌门真人这边,与东方苍青之间隔着一张空椅子,算是腾给那个死鬼大师兄的,南宫律那边则坐着不太安分的穆雨婷和毫无存在感的何沥溪,一桌团圆饭,菜点极多,都是掌门真人亲自下的厨,而且味道极好,可见掌门真人的厨艺和他的修为是同等的出类拔萃。
今天的琥珀真人破例准许了苍青真人的喝酒请求,所以掌门真人不负众望地喝了个大醉酩酊,最后钻到桌子底下被副掌门抓住一条腿拖回了卧房。
二师兄吃完饭就直接回去修炼去了,小师弟和三位师姐一起收拾好了碗筷,而后便告辞离开,独自一人隐没在风雪之中。
行走在雪落峰的山路上,风雪夹道,抬头瞻望,漫天白绒遮不住那霜月高悬,九州共赏。
小师弟双手笼袖,缩了缩脖子,又开始有些怀念大师兄在的日子了。
夜已深,山上山下,一片祥和。
小师姐偷偷摸摸遛出了房门,跑到了风隐峰山顶,躺在大师兄家的屋顶上发呆,血色的眸子倒映着一轮清澈的月亮,想着大师兄教自己读书时说过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记得不多,但是有两句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山上月,人间月,九州五城关上月,月满金樽共举杯。
月到中秋偏皎洁,分不尽,半凉天,可怜闲剩此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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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临州,大青王朝,太安城,琅君楼。
一名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酒楼顶楼,靠着轩窗,满头黑发随意地披在肩头,素面朝天,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一支宛如羽毛般的墨笔。
酒桌之上,有一本厚厚的记事本,以及一盏摇晃不已的寻常火烛。
轩窗向北而开,恰好白衣女子所望之月,也在北方。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