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去不久之后,其他剑宗弟子也陆续退场,很快,庭院之内便只剩下了君曦、马思汏和秦昔言三位渡劫境大前辈,何沥溪所有弟子中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到大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师姐的房间,在得到君曦的眼神示意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行礼,而后翩然起身,款款离去,像一只安静出尘的蝴蝶。
秦昔言将青铜魂灯从拐杖上摘下,将之递给了神色郑重的君曦长老,君曦点头接过魂灯,将之收进了自身的一处窍穴之中,沉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别人永远也别想拿到这盏魂灯……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马思汏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我觉得魂灯应该交给我保管,毕竟我比你能打……”
“哈?”君曦一挑眉毛,神色不善。
马长老立马挺直身体,双手拢袖,板着脸正色道:“君师姐道法通天,剑法盖世,此等重任,当然是交给君师姐这样的大剑仙来处理啦!”
“呵呵。”君曦冷笑连连,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状如飞剑的碧玉簪子,末尾之处还挂着几缕银光闪烁的细小流苏,看起来极为瑰丽、寒气逼人。
马思汏笑了笑,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肾。
秦昔言咳嗽一声,跺了跺拐杖,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打情骂俏”,转头望向满脸悻悻的马思汏长老,出声提醒道:“你说的无魂之人呢?就在这间屋子里?”
“是的。”马思汏收敛了笑容,以右手手掌轻轻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目光平和,轻声道:“她叫南宫律,是苍青真人和琥珀真人的独女……”
“南宫律,我知道她,天下第一筑基境嘛!”秦昔言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随着她的笑容而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尤为苍老,沟壑纵横,崎岖坎坷,与凡尘老妪无异。
山上的女子修士,也就是凡人眼中的天上仙子,大多驻颜有术,姿容不老,很少有像她这般全然不在乎自身容貌,一门心思专注于某一领域的研究,坚定不移,物我两忘,极为可贵。
这样的女子,其实要比绝大多数空有一副光鲜皮囊的女子,更加好看。
老妇人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像是一扇窗,窗内佳人如玉,辗转反侧,熠熠生辉。
一如她点燃的那盏魂灯,明如月,净无痕。
老妇人摩挲着楠木拐杖之上的纹理,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问道:“为什么苍青真人的女儿不姓东方,而是姓南宫?”
马思汏眨了眨眼睛,一想到掌门师兄那惧内的性子,就有些合不拢嘴了,笑着说道:“好像是因为打不过琥珀师姐来着?我记得两口子给小律取名那天,苍青师兄是竖着进的门,横着出的门,完事后还在家门口跪着飞剑写了一整晚检讨书。”
君曦皱了皱眉,一肘子顶在马思汏胸口,微嗔道:“家丑不能外扬,让秦长老看笑话呢?”
“哪能啊?”马思汏扯了扯嘴角,双手高举过头顶,倒退着走到卧房门边,一屁股撞开了卧房的紫檀木门,“秦长老,里边请!”
说着,他弯下腰,做了个极为礼貌邀请礼节,一张不修边幅的面孔上堆满了贱贱的笑容,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好在秦昔言和君曦两人都知道这货是个怎样的德行,典型的外表骚贱内心老好人,半点没有心理芥蒂,就这么一前一后,相继走进房内,最后由担当“侍者”的马思汏“毕恭毕敬”地关上房门,而后松垮着肩膀,懒洋洋地跟在二人身后。
这是一个简洁干净的小卧房,没有多余的装饰,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两臂宽的小衣柜外,就只剩下了几张年头不短的小竹椅子,充分贯彻落实了剑宗勤俭节约的优良门风。
老妇人走进房内,自然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昏睡的红衣小姑娘,只是在纱帐的遮掩之下有些看不大清面容,等到她走到床边,君曦已经率先一步掀开纱帐,露出南宫律那张苍白冷艳的面孔,安详宁静,柔美如画。
少女只是安静地沉睡着,带着微不可察的鼻息,像是童话里永远无法醒来的公主。
秦昔言瞳孔收缩,颤巍巍地伸出自己那只干枯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的存在?不……她真的是人类吗?如果是人类的话,怎么可能没有三魂七魄?这具身体……是怎么活下来的?”
君曦和马思汏互视一眼,交流过眼神之后,马思汏率先开口道:“小律是苍青师兄和琥珀师姐的独女,是如假包换的人类,但是,小律一出生就没有‘魂魄’,这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命反应,我们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她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只是患上了一种周期性沉睡的怪病。”马思汏说着,顿了顿,似乎是在理清思路,而后继续补充道:“诱发这种怪病的原因尚不明确,在牛鼻子老道的推演中只有仙界的一种神物能够化解,但那件神物被封印在仙界的一处绝地之中,寻常飞升境修士根本无法进入,但掌门师兄岂是那种知难而退的本分人?为此隔三差五就要强闯一次仙界绝地,每次都是失败回归,伤痕累累,二十余年,不曾停歇,这才有了仙界是苍青真人后花园的说法。”
马思汏低下头,凝视着床上少女柔美的面孔,清秀黛眉如墨晕开,五官勾勒写意动人,是和母亲一样的美人胚子。
当然,是长不大的那种。
“她没有灵魂,但这无法改变她是南宫律的事实。”君曦在床边坐下,伸手理顺少女略显杂乱的头发,目光柔和,轻声道:“一开始我甚至会对她感到害怕——没有灵魂的肉体,却能够行动自如,这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但后来我明白了,她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怪物,她有自己独立的情感,会撒娇,会哭泣,会微笑,会小跑着跟在我身后,清脆地叫着‘呀一呀一(阿姨阿姨)’……”
“她并不聪明,还有些小迷糊,一个人的时候会坐着发呆,学东西很慢,因为没有气脉的缘故,甚至无法聚拢灵气,但或许是遗传了母亲的特殊血脉吧,她的力气很大,身体也结实,血肉与骨骼永远处在一种类似于筑基的凝炼状态……相处久了,我也算是明白了,她并不是什么怪物,只是一个有着独特生命的孩子而已。”
“时至今日,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真正的看法。”君曦抬起头,神色缓和,抬手撩起额前的碎发,一字一句地道:“她是小律,仅仅小律而已,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