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风隐峰，议事大殿。

南宫琥珀坐在首座上，低头看向单膝跪地，执弟子礼的新晋碧霞峰峰主，微微蹙眉，说道：“别的我不管，我只想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

郝帅沉默片刻，神色阴霾，缓缓开口道：“内宗北辰师伯战死，内宗南宫师姐失踪，外宗王权师叔战死，外宗秦落师叔战死，外宗薛阳师弟战死……合计战死二百二十七人，其中飞升境修士一人，渡劫境修士四人，合体境十三人，分神境修士二十七人，元婴……”

南宫琥珀低吼：“那战绩呢？我们死了这么多人！战绩如何？”

“海王三名！水族千万！”郝帅低下头，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八个字。

南宫琥珀站起身，走到郝帅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什么嘛，这不是稳赚不赔嘛……”

“可是，师伯，难道你都不会难过吗？”郝帅猛然起身，一把拽住南宫琥珀的衣袖，刚好迎上南宫琥珀转头看来的目光，那双微红的瞳孔里没有多余的情感，唯有一片死寂。

“我难过了，你来替我当掌门？”南宫琥珀抽回衣袖，负手而立，冷笑道：“即便成为了一峰之主，你也只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罢了，东青长城之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了就交给吴斜长老吧……至于北辰雷司、王权等人的后事，我会亲自处理。”

“我明白了。”郝帅微微颔首，长出了一口气，告辞离去。

南宫琥珀静等郝帅离开之后，这才转身看向双手笼袖，不言不语的长眉老儿，说道：“怎么，那么大一个活人，竟然从你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了？你可真是个大剑仙啊！”

吴斜苦笑，辩解道：“真不能怪我，小律本来就体质特殊，不能当做普通的筑基修士来看待……”

“那她也不能从你这个渡劫境巅峰的大剑仙眼皮子底下人间蒸发啊！”南宫琥珀瞪大眼睛，没好气地道：“你可是渡劫境巅峰诶！”

“可是……”吴斜掂量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你见过哪个筑基修士能够一剑将四大海王以及上亿水族大军全部砸进海底的？”

“这有什么？我上我也行啊！”南宫琥珀拍了拍胸脯，啪啪作响，让吴斜不禁心生感叹，果然母女两的胸襟都是一脉相承的贫瘠。“我年轻那会儿，给我一把仙兵镇海试试？分分钟把四大海王干趴下！”

吴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觉得掌门真人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这他娘的不是偷换概念吗？

你什么境界？南宫律什么境界？能够相提并论吗？

但是，话涌到了嘴边，不敢说。

苍青师兄曾无数次向同门师兄弟们示范惹恼了南宫琥珀是什么下场，在场的各位，以及奔赴各地的诸位同袍，心里都有底。

只是最终让吴斜咽下嘴边话语的理由，是因为在南宫琥珀转身的瞬间，无意间看到了她那双微红的眼睛，让他这才意识到，不管南宫琥珀表面上如何严厉沉稳，可内在里，还是一个女人。

在东方苍青离开之后，宗门这个巨大的包袱就顺理成章地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拒绝，也没有人替她分担，她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有多强势，一个人的时候就有多悲哀。

可以理解，但，无能为力。

吴斜搓了搓手掌，有些感叹，说道：“先是苍青师兄，而后是马思汏师兄，到现在的雷司师兄、王权师弟……我们这些老家伙，只会越来越孤单啊……”

“孤单吗？我看未必呢。”南宫琥珀双手抱臂，看向窗外，轻声道：“先是李夜玄，而后是郝帅，再到今后的洪福贵、南宫律、余乾、徐坤……当这些在我们呵护之下的孩子们一步步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最后从我们手里接下这份重任……你不觉得这种传承的感觉很棒吗？”

“我更希望这种传承不是以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牺牲为前提。”吴斜笑了笑，轻捻胡须，自嘲道：“若是如此，我辈修士，修道问长生，岂不是一个笑话？”

“难道像牛鼻子老道一样，修道千年，身后亲人故友皆化作一抔黄土，就是所谓的幸福了吗？”南宫琥珀推开玻璃窗，从窗前的桃树上折下一截桃枝，贴在鼻尖，低头轻嗅，说道：“枝头新绿，落花成泥，我们终将死去，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将来。”

“一个没有纷争，没有外敌，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能好好生存下去的未来。”

“为了这个未来，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南宫琥珀说着，顿了顿，轻声道：“倒不如说，我们现在做得越多，以后那些孩子们肩上所要背负的，就越少。”

吴斜扯了扯嘴角，很识趣地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琥珀师姐，说出来的话就是有道理！”

“这不是我说的，是苍青说的。”南宫琥珀将桃枝别在腰间，丝毫没有把长眉老儿的马屁当回事。

吴斜面不改色，再次竖起一根大拇指，心悦诚服地道：“不愧是苍青师兄，说出来的话就是比咱们这些粗人有文化！”

南宫琥珀摇了摇头，倚窗而立，青色的衣裙拖拽在地，如同斜搭着水面的青荷。“抱歉，我忘了你到现在还是一条光棍，应该很难理解我说的话。”

吴斜挠了挠头，讪笑道：“师姐，你这话说着可就伤人了。”

“君曦之所以不答应你的表白，是因为她还有心结未解。”南宫琥珀瞥了眼长眉老头那幅穷酸样，无奈道：“至于更主要的原因，是你看起来实在太挫了，脑子还不机灵，论追女生的技巧，你得跟你的郝师侄好好学学。”

吴斜双手一拱，连连点头，“受教了受教了！”

南宫琥神色严肃，沉声道：“好了，言归正传，找到小律的尸体了吗？”

“所有人搜寻十天，掘地三尺，就连方圆千里的海域都找遍了，没有发现尸体。”吴斜说。

“有没有可能是被龙王抓走了？”南宫琥珀又问。

吴斜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情况太过混乱，不排除这个可能。”

“那就还有希望，我会联系太安书院的人协助调查的，还有……”南宫琥珀双手交叉贴于小腹，朝着吴斜深鞠一躬，说道：“这一年来，辛苦你了。”

吴斜没来由鼻头一酸，迅速别过头去，小声道：“没有没有，我哪里辛苦了嘛……老王、雷司师兄他们，可是连命都留在那里了啊……”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座大殿陷入了沉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