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家族虽然没落了,但是朱武身上依稀残存着祖上遗传的贵族气质。
濠州客栈的店掌柜初见他就觉得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然衣着朴素,却像是哪家小公子低调出行,于是颇为殷勤。
这天都到了下午,店小二见朱武依旧房门紧闭,没见他出门,敲门也不应,怕有什么事,便拨开门闩自行进入,只见朱武衣衫不解,病倒在床上,发着高烧净说胡话。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间贪欲太过,损不足以奉有余。我天罡地煞匡扶纲常、纠正法度,又碍着你这老头儿什么事了。”
“‘若一切皆由天意,怎会不恤天下苍生。’张真人说得对啊。逆天而行又如何?”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百零八个兄弟,你为什么偏要选我……”
店小二一句也没听懂,赶紧报告给店掌柜。
店掌柜差店小二调理汤水,悉心照顾,在城里请了大夫,替他把脉。
朱武脉象平稳有力,体征健康,大夫也瞧不出所以然,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店小二去药铺抓药给他煎服。
在濠州客栈里躺了两天,朱武渐渐好了起来,恢复神智,一如平常。
只是变得目光深邃,仿佛整个面庞都冷峻起来。
一大早店掌柜见朱武从楼上走下来,立即笑容可掬地迎上前去:“公子大好了,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说好就好,一点不纠结。”
“多谢掌柜看顾,汤水药钱,今天一发算还。”
“公子哪里话,得空多照顾本店生意,小人就心满意足了。想吃点儿什么?小人吩咐后面专门准备。对了,您看小人糊涂,公子贵体初愈,还是先来点儿菜粥将养一下,食疗温补胜过吃药啊。”
“有劳掌柜了。”
“公子客气。”
店掌柜亲自拿着麻布把靠窗一张已经很干净的桌子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请朱武坐,然后吩咐小二去后厨安排菜粥渍货。
朱武看看窗外,濠州城内正淅沥淅沥下着小雨,淮南的天气充满灵性,雨天也是好景致。
朱武此时的心境与往常大相径庭,学着用欣赏的眼光细细品味雨中万物的清新。
这两日在高烧中,朱武的基因,与伴随着“光阴”星孛、从一百九十八年前魂穿而来的地魁星进行了重组,朱武除了保留原来的体魄,心智和性情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客官今天可有银子结算房钱?”
朱武赏雨的心绪被店掌柜冰冷的声音打断,转眼看去,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精壮汉子头戴竹笠,一手竖着一枝木杆铁头红缨枪,一手扶着用草绳挎在肩上的膏药箱,立在客店中央。
只见店掌柜换了一张脸,冷冷的面对大汉。
大汉脸上略显窘迫,回道:“老板再宽限一日,我这就去集市卖了膏药,回些银子来。”
店掌柜冷笑道:“你说这话也非一日了,何曾有银子回来?就说今日这雨天儿,谁会看你耍枪棒卖药。罢了,我吃些亏,不如你留下枪棒药箱,抵了房钱,自己去吧。”
大汉有些愠怒:“没了这吃饭的家伙,你叫我如何营生。”
店掌柜道:“这话你到官府去说,看有没有人管你抵赖房钱。”
大汉正要发作,只听得背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这不是定远县东街的李大哥?”
大汉见有人唤他,回头寻找,只见朱武从窗边的桌前站起,向他招手。
大汉撇下店掌柜,来到朱武桌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疑惑地问:“这位小哥认得我?”
“怎不认得,去年我爹带我去县里问学考的事,还是你帮忙打听的关节,敢是大哥人脉多,交游广,记不起来了。”
大汉略一寻思,恍然道:“你是朱家的小哥,长高了,也硬朗了,不说真是认不出。”
“李大哥快请坐,大清早,敢是没吃饭吧,”朱武喊小二上些酒菜,又道,“哥哥不在县里做些买卖,怎么又到濠州来了?”
大汉这才想起,刚才朱武看到了店掌柜向他追讨房钱的一幕,面上一窘,把枪、药箱放在窗边,坐下来道:“原先在县里咱人头熟,迎来送往的也寻觅二三两银子使唤。谁知新来了个县尉,带了个新参的都头叫什么叶贵,帮着县尉勒索乡里,要我每月孝敬五两纹银,否则不许我进衙门趁食。我自己过活尚且不足,哪有银子给他。上个月县尉的弟弟打人重伤,叶贵寻了个机会诬赖我,拿我抵罪,被我狠狠打了一顿。不敢留在定远县了,好在无家无小了无牵挂,便到这濠州城里来。也不会别的,有这么膀子力气,会些武艺,只耍个枪棒卖药。这濠州不是什么大郡,水路货运也分季节,往来客商时多时少,所以……这几日不宽裕,倒叫兄弟见笑了。”
朱武见小二先将酒烫好,现成的酱鸭、糟翅、皮冻、干丝端上来。便给大汉杯中斟满酒,道:“今日虽非久旱,却天降甘霖,跟哥哥也算是‘他乡遇故知’,请满饮三杯,朱武陪哥哥赏这雨景,却再计较。”
大汉也不推辞,不顾朱武年纪小,把出江湖礼节,略抱抱拳,酒肉到口就吃,显然是饿了多时。
这大汉名叫李忠,也是濠州定远县人氏,在江湖上厮混日久,学了些枪棒拳脚,为人颇为仗义,县衙小吏多有结识。但凡讼狱役使的勾当,就有人托他找门路行方便,顺便赚几百文茶水钱。
朱武跟李忠本没什么交情,一来在异地遇到本县旧识倍感亲切,二来见他落魄动了恻隐之心,三来李忠是七十二座地煞星之一的地僻星转世,与地魁星义气相投,因此主动攀交。
朱武大病初愈,忌酒荤,只喝了两碗菜粥。
李忠吃了一回,不等热菜上桌,已经半饱了,方才想起问朱武:“兄弟到濠州,想是有学政考试,令尊怎地不陪你来?”
朱武应道:“奉家父之命,去苏州投个亲戚,到濠州来乘船。”又道:“哥哥要在濠州住下来,还是有其他打算?”
李忠叹了口气,道:“在濠州没有门路早晚饿死。前些日子有个江湖上的本家相识,是庐州人,名叫李俊,为人仗义,一身的好水性,水下船上无人能敌,江湖上都唤他作‘混江龙’。他听说泗州有个开赌坊的柳大郎,四处招揽会武艺的江湖汉子,说是有趟买卖,管吃管住,事后有十五两银子的酬劳,托人带话要我去赶趁。我原想这几日卖膏药赚个路费,不曾想几天没发市,困在这里了。”
在这个时代,一个知县的月薪也就十五两银子,够一个七八口的普通人家省吃俭用生活三五个月,对李忠来说十五两银子算是一笔大收入。
朱武心念一动,便道:“小弟去苏州正好路过泗州,哥哥如不嫌弃,与小弟相伴同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