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水路变窄,河水湍急,船老大显然是个老手,掌握着行船十分平稳。
过了这段狭长的水路,河面渐宽,水势舒缓下来,只见前方五六只官船横在河面上,拦住过往客船。
船上的商人们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是不是又在缉拿逃犯?”
“也可能是检查夹带私盐。”
“谁会从上游往下游夹带私盐,你会往辽国贩马吗?”
随着距离官船越来越近,朱武紧张起来,心想定远县都头叶贵诬赖李忠致人重伤,李忠拒捕之下又把叶贵打了一顿,逃到濠州,也许是官府发下海捕文书,这里在水路稽查逃犯。
又想应该不会,在濠州城都没见到榜文和风声,怎会传到这里。
看看李忠倒是神色坦然,朱武暗自赞叹他果然是个人物,只这份不动声色的心机城府就自叹弗如,看来自己初涉江湖仍须历练。
岂知李忠才不操那份儿心,压根没把跑路当回事儿,自然也就不会往自己身上联系。
“船上的人听着,淮河上运送‘花石纲’,朝廷有令,来往客船按人头收取‘匪运税’……‘水运费’……呸!真他妈拗口,是‘水运税’!每人足银一两,一人不交扣人,一船不交扣船!交完放行!”
五六只官船上,由两个都头率领,每船十个水军,手持蓼叶刀,挨个儿船收钱。
朱武闻言心中一凛,这摆明是官府明火执仗地抢劫。
花石纲是专门运送奇花异石以满足宋徽宗赵佶个人喜好的特殊运输队。
“纲”意指一个运输团队,往往是十艘船称一“纲”。
当时指挥花石纲的有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等,奉皇上之命对东南地区的珍奇文物进行搜刮。
由于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的百姓要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了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让江南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因此财尽家破、流离失所。
如今官府还嫌不足,又沿河收取过路水运客商的“水运税”,一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算少。举个例子,一两银子可以让三四个人在寻常酒楼里美酒海鲜可着劲儿的大吃一顿毫无压力。也可以买一把像样的雁翎刀,就像朱武手里的那种。
朱武蓦然想起,他要去苏州投奔的远亲朱勔,就是苏州“应奉局”的都指挥使,专一负责花石纲的运送。想到在朱勔手底下也要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不禁心灰意懒。
正思虑间,官船上的水军用挠钩拉近朱武所在的客船,两名水军跃上船头,手中执着明晃晃的蓼叶钢刀,开始收钱。
船舱里炸了窝,这一船人谁不是起早贪黑、风餐露宿,为防止被山贼拦路抢劫,提心吊胆的押送货物,跟上游供应商、下游销售商一文一文的讨价还价,才赚得到一两银子,就这么白白交给官差,这口气如何吞得下去。
“你说朝廷有令,把文书拿出来看看。”
“就是,官府得有公示吧,公示在哪?”
“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衙门私设税项,不能让交就交。”
商人不比乡里百姓,他们走南闯北眼界开阔,都跟官府衙门打过交道,兜里也趁几两银子,所以不像普通百姓见了官差那种唯唯诺诺,唯命是从。
但商人终归也是百姓,在不受制约的权利面前,人人平等。
一个都头怒了,上了这条船,把蓼叶刀往船舱顶棚上一拍:“刚才是谁说的,先跟我去衙门里走一趟,想看什么州府里都有,知府大人亲自拿给你看!”
然后向身后的水军下令:“抗税的都给我绑了,拒捕的砍伤砍死毋论!”
这下船上没声儿了,伴随着轻轻地唉声叹气,一些抱有销财免灾思想的客商已经开始掏出银子,还在犹豫的人也觉得势单力孤、无力反抗,陆续也妥协了。
水军一个儿挨一个儿地收钱,收到船头干瘦后生那里,只听得后生道:“官爷,我就是一个帮工,真没钱,不信你搜,搜出多少全是你的。”
听到有人抗税,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不管什么人,有钱就过去,没钱就下去!”
“去哪儿?”
“下水!没钱坐什么船!”
“那怎么办……我娘还等我回家……”干瘦后生哭丧着脸,本来就没肉的脸上皱巴巴的更难看了。
水军被他搅乱了收钱的节奏感,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也不管他是成心捣乱,还是真没有钱,厌恶的踹了他一脚,干瘦后生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在船舷上,顿时失去重心,一只手没扒住,竟跌进了河里,扑腾了两下,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没入了水下。
众人见他落水,都吃了一惊,纷纷扒着船弦往水里看。
踹他的水军也很意外,不由自主地看向水面,等他凫出来。
等了良久,周围水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安的气氛弥漫开来。
“莫不是……死了吧?”有人小声的说。
然后其他人均露出惊骇的目光。
见无意间杀了人,那个水军也有一丝惊惧的神色。
还是都头镇得住场子,大喝一声:“这就是违抗朝廷命令的下场,算他命大,借水逃了,谁再不交,也跟他一样!”
这一个意想不到的桥段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众人不再犹豫,纷纷交钱,只在心里暗暗咒骂,也有心疼地把嘴唇咬出了血。
一个水军向船尾一路收过来,眼看要收到朱武和李忠了。
朱武对于花钱并不心疼,但是把父母辛苦积攒的一点儿银子就这么被官府抢去,着实心有不甘。
出门时母亲给的十两银子,在濠州客栈花去二两,上船交了三百文,也就剩下七两七钱银子外加几十个铜钱了。如果再给出二两,这才出门五六天,银子就去了近一半,俗话说“穷家富路”,后边还不知道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呢。
正纠结间,李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在旁小声道:“朱家小哥,你不用担心,李忠没什么本事,是非心还是有的,住店吃饭从来不敢赖钱不还,但最恨这种只会欺压良民的走狗,把钱收好,你瞧着,我来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