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儿讲完了,看客、听众们也喝完了酒,过足了瘾,纷纷心满意足地结账离场,只剩下白老儿孤零零的坐在酒肆中央的座头上。
新的酒客陆陆续续进来,占据了空出的座位。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说好了给我买碗酒的,听完就走,跟提上裤子就走的负心汉有什么两样……”
突然,一碗酒摆在了白老儿的面前,他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精壮汉子对他道:“我家兄弟请你的,喝完移驾去他那边坐坐,他要跟你喝几杯,聊得愉快,不但有酒有肉,还有钱。”
“你家兄弟在哪?”白老儿问道。
他顺着精壮汉子目光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悠然地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眼睛并不往这边看。
看气质,这是一个官宦家的公子,只这份从容不迫,就是骨子里带的,伪装不来。
白老儿凭借纵横演艺界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验,做出如此判断。
“你家兄弟要跟我说什么?”
一个老江湖,懂得待价而沽的技巧。
但是他找错了对象。
李忠有时候是个鲁莽的人,不懂技巧。
李忠伸手闪电般的抓住了白老儿的前臂,在白老儿叫出声音之前,一碗酒生生倒进了他的喉咙,同时松了手,白老儿除了不曾吞咽就被往胃里倒了一碗酒,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我去问,还是你自己去问?”李忠道。
“我自然要当面谢谢你家兄弟的酒,”白老儿等气儿喘匀了,“请好汉带路。”
白老儿保持着体面的身架,心里却在诅咒这精壮汉子的直系亲属。
李忠把白老儿带到朱武面前,朱武忙起身,笑吟吟的请白老儿入座,道:“朱武不懂规矩,贸然请老先生来,也不知老先生肯不肯赏脸跟朱武吃杯酒。”
白老儿见朱武执礼甚恭,却感受到了赤裸裸的笑里藏刀,心里无可奈何,便道:“白玉乔一个过气艺人,从泗州初到贵宝地,蒙公子抬爱,赐杯酒吃,白玉乔岂能不识抬举,有何指使,但凭公子吩咐。”
朱武听他从泗州来,不觉一怔,突然想起听李俊说过,柳世权跟李虞候上船时,从泗州“沉香局”带了两个花魁角妓,一个叫李瑞兰,另一个叫白秀英,刚才白玉乔说起过自己的女儿去了东京,并且服侍的是高太尉府上的人,莫非就是白秀英?
“原来是白秀英的父亲,我该叫声老伯,失敬了。”朱武试探道。
白玉乔见朱武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居然知道女儿的名字,而且知道自己是白秀英的父亲后,态度更加恭敬,难道说……
这后生关照过自己的女儿?
现在的少年真是……懂情趣。
“朱公子不必多礼,既然……捧过秀英的场,今日能在许州颍昌府相见也是缘分。”白玉乔道。
朱武知道让白玉乔误会了,啼笑皆非,也不说破,道:“老伯为何会到这许州颍昌府来?”
白玉乔道:“那日秀英跟着高太尉府上的李虞候,乘船从泗河上去了东京开封府,我又不能随船跟去,独自在泗州也没个着落,过了两三日,心里总放不下,便寻思着去东京找她。听说泗河上闹水匪,宿州、亳州一条线也不太平,州府军跟山贼打起来了。左右无计可施,正巧有街坊邻居做生意要到蔡州,想着离东京开封府能近一点算一点,便跟着沿淮河搭船到了蔡州,对付着慢慢挪到东京去。就这样今日方到许州颍昌府。”
“老伯还没吃饭吧,将就着用点儿。”
朱武把一盘没动几块儿的熟切牛肉推给白玉乔,白玉乔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白玉乔一边吃,朱武一边问:“老伯见多识广,消息灵通,知道对面是谁的府邸,这般气派?”
白玉乔头也不抬,道:“问我,你算问着了。这是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的节度使府,我中午刚到许州颍昌府,就找到这里,去跟他借几两银子到东京找女儿。”
朱武诧异道:“你怎会跟梅展有交情?”
说完朱武立即想到了缘由,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他女儿是个烟花女子,自然是女婿遍天下。
果然,白玉乔笑道:“都是秀英结交的恩客,要说这梅大人也是个多情有义的人,没亏待过咱们,只可惜他不在家,下人们不敢做主,因此不曾要的银两。”
说完,白玉乔意味深长地瞟了朱武两眼。
他这是话里有话啊,朱武想。
“哦,梅展的府邸,本想到了颍昌府,我也顺便拜会他一下,你却道他不在家,不知去了哪里,几时回来?”朱武道。
白玉乔不应,只顾低头喝酒吃菜。
朱武心中暗笑,这老头皮的很。于是从褡裢里拿出五两银子,轻轻放在白玉乔袖旁。
白玉乔用余光瞥见,立即眉花眼笑,偷偷将银子收起来。然后左右睃了一眼,上身前探,凑近朱武说道:“本来我也不知道的。他的管家说梅展不在家,让我过几天再来,我哪能等那么久……”
朱武听着白玉桥声情并茂的演说,理出了头绪。
原来,白玉乔到梅府想问梅展要几两银子的盘缠,去东京找女儿,梅府管家以梅展不在家为由,要赶他走。正在这时,一个梅府家丁匆匆赶来,跟管家附耳说了几句,管家顾不上白玉乔,心急火燎的去了门廊上。
白玉乔是个说书人本性,瞧热闹不怕事儿大,尾随着就跟到了门廊,躲在门后边,只见一个侍从样子的人单独跟管家密谈,于是白玉乔偷听到了这段对话。
管家:“大公子怎么死的?”
侍从:“被一个后生用枪钉在了地上,死状很惨。”
管家:“小公子呢?”
侍从:“带着剩下的士兵往南逃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管家:“唉,老爷用情专一,自从夫人死后,一直不曾续娶,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对这两个徒弟视同己出。如今一死一逃,这可如何是好。”
侍从:“那些士兵的家属怎么办?”
管家:“小公子带他们往南逃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誓死也不回来了,无人能够查证他们跟颍州汝南节度使的关系。跟那些服毒自尽军士的家属一样,优恤吧,就当他们战死了。”
侍从:“管家,这样值得吗?”
管家:“少废话,就是教他们都死了,也不能让人知道那件事跟颍川汝南节度使有关系。他们留下了活口,高太尉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还好老爷亲自出马收拾残局。”
侍从:“老爷也没得手……”
管家:“你说什么?!”
侍从:“真是邪门,老爷正要将他们斩草除根,起了一阵怪风,乌云密布,对面不见人影,等风停了,那几个人不见了。”
管家:“难道是天意?”
侍从:“高太尉那边……”
管家:“等老爷回来再说。”
侍从:“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