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众人再三劝阻,可曹翊还是依旧出了城。曹翔自然放心不下,于是便与彭远、沈明一起紧随其后,只叫石绍、刘大继续守在城上。外面的百姓见城门终于打开了,当即便只争相涌入城中,而那些混在其中的贼兵却也是连忙举起手中弓弩朝曹翊他们射来。曹翊骑在马上但见身前人头攒动,他又如何能分辨得清哪个是百姓,哪个是贼兵?突然,他灵机一动,忙回身取过了自己那面“曹”字大旗。
“城外的人都听着,凡我大唐子民者速速下拜!速速下拜!”
身后曹翔、彭远他们也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之意,于是忙也跟着一起呼喊。
“凡我大唐百姓快快跪下!快快跪下!”
幸好这会儿有沈明跟在他们身后帮着一起喊,很快周围便也是就有不少百姓真的跪了下来。而那些贼兵自然是不肯下跪,如此一来那还正忙着搭弓上箭的他们便也就当场现了形。城上石绍见状急令手下军士射杀那持弓而立者,曹翔、彭远则也赶忙在马上一起助射。
虽说这下曹翊他们总算是设法辨出了城前的贼兵,但殊不知这会儿就在那对岸贼阵中却也是有人正紧盯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大都统,快看,那立马城前手持‘曹’字大旗者便是曹翊!”
不用别人提醒,黄巢自也早就注意到了对方。
“快,速传季逵前来见我。”
“是。”
很快,贼将季逵便来到了黄巢近前。那季逵虽则其貌不扬,但却膂力过人,平日善使一张大铜弓,且是箭法精良。而黄巢之所以能看上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这便是其善于使毒。当初还是在宣州时,那用毒箭射死校尉陈封的便正是他季逵。
“不知大都统所唤何事?”
“快,季逵,赶紧用毒箭给我把那对岸手持大旗者射死城前!”
说着,黄巢只咬牙切齿朝北岸一指。
季逵忙也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朝那南门前的曹翊瞅了瞅,随后道:“大都统放心,交给在下便是!”
只见那季逵忙从藏在自己马鞍一侧的箭囊内小心地抽出一支利箭,而那已是明显黑得发紫的箭头也是叫人不禁望而生畏。随即毒箭搭弦,两臂张弓,而就在瞄准了曹翊的一瞬间,那支黑漆漆的毒箭便也是应声离弦。
“噗!”
那从众人头顶掠过的毒箭一下子狠狠钉进了曹翊的右胸。曹翊只觉自己身子一颤,当即也是险险坠下马来。见曹翊手中的大旗忽然落地,身后曹翔忙上前一把将之扶住。
“兄长!兄长!”
可此时曹翊已是再无力开口,于是曹翔只连忙甩镫离鞍跳上对方的马,随后在彭远等人的护卫下赶紧撤回了城中。沈明忙也下马扛起曹翊的大旗跟着一起跑了回去。可怜城外那些还没来得及进城的百姓,曹翊他们这一撤不要紧,但那身后的城门却也是就此关死,只怕是将来再重开此门时,便已是宋州破城日。
“兄长!”
“将军!”
见这会儿曹翊已不省人事,众人只忙将其搭回府中。在将那箭头起下仔细观察过后,许郎中也是赶紧将曹翔他们叫到了一旁。
“少将军,此箭有毒,且毒性无比呀!”
“啊!先生,那家兄他可还有救?”曹翔急切道。
许郎中忙又回头瞅了一眼榻上那已是面如死灰的曹翊。
“实不相瞒,若非前日将军胸口旧伤淤疾所阻,只恐此时便已……唉!”
曹翔一听。
“先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能解得此毒?”
对方听后却也是连忙跪下道:“少将军……少将军恕罪,老朽无能,实解不得此毒!”
“啊!这可如何是好?”
一群人只急得在那里是捶胸顿足。这时,有军士却也是从外面急匆匆跑了进来。
“启禀大人,贼军攻打南门甚急,还请各位大人火速登城督战!”
彭远闻言于是急带沈明赶回了南门。此时,那城前的百姓已从东、西两侧逃得差不多了,而石绍则是正带人于城上与贼军苦战。就在刚才,眼瞅着曹翊中箭返城,那对岸的黄巢便也是急令手下向南门发起了猛攻。
“绍兄,战况如何?”
石绍忙回过头来。
“元德兄,贼军攻势甚猛,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只恐南门不保!”
而就在彭远他们还正疲于应对那城下贼兵之际,这时一根硕大的攻城锤却也是又被贼军从对岸缓缓地运过河来。更为雪上加霜的是,那负责带领攻城锤前进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前的那个黑金刚。
“啊,大哥,快看,是那黑厮!”
自打上次于南门桥前吃了一亏后,那黑金刚便也是就一直伺机报仇,而这下机会总算是来了。只见他依旧是袒身赤足,手举那根狼牙铁棒。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次他没有再戴头盔,可能是因为他嫌那玩意儿罩在脑袋上实在碍事,挡着视野也瞅不清东西,于是便索性将之取下,换成了手里的一面铁盾。
在从自己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里挤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后,那黑金刚便也是挥起他的狼牙铁棒径直朝城前冲来。彭远在上面一瞅。
“昨日滚油还剩多少?”
“大人,只剩不到七、八桶了。”
“快,快把它们全提来!”
“是!”
只见那攻城锤两侧的贼兵皆身着硬甲,内侧之人负责推动大锤前进,外侧之人则负责高举盾牌挡箭。虽然此时那攻城锤及周围的大盾上已是像刺猬般插满了箭,可躲在底下的贼兵却并未受到多少损伤。
终于,那大锤缓缓地移动到了南门前,随即便开始猛地撞击起前方的城门。
“咚!咚!咚……”
随着那每一次凶猛的撞击,城上也是被震得嗡嗡直颤。没几下的工夫,那城门上便已就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快,快将滚油倒下去!”
“是!”
随之一根火把从天而降,只叫那南门前再次腾起了熊熊大火。许多贼兵忙将手中烧着的盾牌扔到了一旁,而彭远他们则也瞅准时机赶紧在城上射杀起那下面的贼兵。
“咚——”
一声巨响,对方的攻城锤重重地垮落在地,那一旁的黑金刚见了却是气得顿时暴跳如雷。他连忙撞开自己身旁的兵卒,随后照着门上受损的位置便拼命挥动起手中的铁棒。
“咚!咚!咚……”
那响动则是一点都不比先前的攻城锤发出来的小,而这下却也是把城上的彭远他们给急坏了。眼下他们手中已再没有半点滚油可用,而这会儿城下的火势也已逐渐减弱。对于从自己头上飞下来的那些“小木枝”,那黑金刚只全然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此时的他正发了疯似的,继续拼命砸着自己面前的城门。
“唉!早知道刚才就该先留桶油才对,倒看那黑厮究竟怕不怕火!”彭远扒在墙边连声叹道。
“元德兄,再这么下去城门就要被那家伙给击破了!”
旁边沈明一听。
“大哥,干脆让俺带人出去宰了那家伙吧!”
“不行!那样的话是去送死,你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瞅着那家伙一点一点把底下的城门给砸烂吧!”
一时间,城下之贼是越聚越多,只叫彭远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一支人马却是忽从东南城角杀出。
“大哥,快看,那不是少将军的人马嘛!”
原本之前曹翔一直在府中陪着不省人事的兄长,可后来也不知怎的,曹翊竟奇迹般地慢慢苏醒过来。曹翔见状喜出望外,他还以为这下曹翊总算是能挺过这一关了,于是便将其托付给许郎中照看,自己则是连忙跳上马,随后带着他的“百兽军”从东门杀出城外,直奔南边贼军侧翼而来。
只见曹翔头戴虎盔、手举金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是见人就劈、逢贼便砍,只将挡在前面的贼军杀得魂飞魄散。身后的那支“虎狼之师”也是同样不甘示弱,愣是跟着曹翔一起从贼阵中杀出一条血路,直至南门前方才与贼军绞杀在了一起。虽然这下贼军的攻势确被削弱了不少,可如此一来曹翔的“百兽军”便也就理所当然成了那众矢之的。
“哈哈,来吧,来吧,不怕死的都来吧!今天就让你家二爷陪你们杀个痛快!”
然而,虽是曹翔战得勇猛,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那支“百兽军”却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为了弄清对方究竟是人是兽,那贼众也是刚砍倒其中的一个兽兵便立刻涌上去将之开膛破肚,一时间血肉模糊,那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身后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黑金刚的注意,他忙停止了捶击城门,随后转过身来直奔曹翔而去。就在曹翔还正杀得兴起之时,他却突然发现有不少自己的狼兵、豹兵被一根狼牙棒击落马下。曹翔见状急忙策马上前,低头一瞅,这才看清对方原是个黑厮。那黑金刚一瞧是曹翔过来了,于是不由分说举手便是一棒。曹翔忙也飞身下马,在躲过对方的那一棒后,只用自己手中的虎背金刀朝对方回砍了过去。就这样,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虽是曹翔武艺出众,可毕竟那黑金刚力大无穷,渐渐地曹翔也是开始感到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突然,有贼兵忽朝曹翔背后杀来,曹翔听声赶紧回手一刀将对方首级削下。可当他再回身去挡那黑金刚的狼牙棒时却是为时已晚,未等曹翔将刀架起,那铁棒便已垫着他的金刀砸在了自己的肩头。曹翔只觉身子一麻,当即单膝倒地。而就在他还正用双手死命地向上托着自己的金刀时,旁边却也是又有两名贼兵突然举枪朝他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那黑金刚忽大吼了一声,随即忙向后连退几步。转身一瞅,原是对方颈后中了一箭。
“啊?”
曹翔忙起身朝城上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一面“曹”字大旗已是又重新屹立在了宋州城头。只见那旗下赫然一将,其正手持雕弓岿然不动。那人正是曹翊。
就在刚才醒来后,曹翊却发现自己已是躺在府中。他忙朝左右环视了一下,见这会儿除了正在那里偷偷抹着眼泪的许郎中外身旁便就再没有别人,曹翊这才也又渐渐想起方才自己于城前中箭之事。当他忍着那剧烈的刺痛轻轻掀开搭在胸口上的衣襟时,却发现伤口周围已是紫黑了一大片,于是曹翊便也就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了。他知道,此时其弟曹翔一定正和彭远他们在南门上苦战,当即曹翊只强忍着剧痛,急命人为其重新披上了战衣。纵是许郎中苦苦哀求,可最终曹翊还是登上了南门。他深知自己已是命不久矣,然为将者必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又岂有安卧榻上之理?
来到城上一瞅,此刻彭远他们已是自顾不暇。见此情景,曹翊只径自来到城边,随后让人将他的“曹”字大旗于身后重新竖起。当发现其弟的“百兽军”已在城下杀得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而曹翔则正被那黑金刚用铁棒压在肩头动弹不得时,曹翊也是急忙摘下雕弓,随即拼尽浑身力气朝着那黑厮便是一箭。对方颈后忽然中箭,疼得那黑金刚也是忙吼叫着倒退了几步。城上曹翊一瞅却是嘴角一挑。
“哼,黑厮,原来你也知道疼呀!”
此时,曹翊只觉得自己双眼忽变得明亮起来,甚至就连胸口也已不再像刚才那般疼痛。于是曹翊不由分说,只连忙鼓足全身之力,朝着那城下的黑厮抬手便又是一箭,而这一箭则也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的右眼。
那黑金刚顿时一声惊天巨吼,一下子也是让身后的曹翔猛地惊醒过来。他忙左右挥刀砍死朝自己扑过来的贼兵,随后双手握紧刀柄,只朝着那黑金刚的膝后猛地抡了过去。“噗通”一声,那黑金刚立刻丢掉手中狼牙棒双膝跪地,随即一边捂着自己的右眼,一边痛苦狂吟。
“啊——”
城上曹翊连发二箭,此刻其左臂上的金疮早已迸裂,深暗的血水正顺着他那抖动不停的左臂向下流淌不断。意识到回光返照后自己已是大限将至,于是曹翊只忙朝那正跪在城下哀嚎着的黑厮挤出了他最后的一丝笑容。
“哈,今日便叫尔等尽知我曹家威风!”
此时,曹翊已是脸色铁青。他先是向后吃力地挪动了两步,在将银枪反握于手中后,他便慢慢闭上了双眼。突然,曹翊二眉倒竖、虎目圆睁,只将自己最后的气力全部运于右臂,随之一个健步飞身上前,他竟将手中银枪朝着那黑厮猛地掷了出去。
“噗——”
就在喷出一股黑血后,曹翊便慢慢退回到了自己的大旗下。望着那对岸的百万贼师,曹翊只笔挺地靠着身后的旗杆,终于再无有了声息。
曹翊一生跃马长枪、纵横驰骋,攻则必当于前,守则必立城上,直至亡没亦未有寸尺唐土陷于贼手,真“不退将军”也!只可惜如此忠良将、贤德士,一生却不曾留下骨血,亡年不过三十有六。悲哉!惜哉!痛哉!哀哉!
曹翊的那最后一掷却也是并未投中对方,而是落在了离那黑将还有八、九步远的地方。曹翔见状急忙飞身上前将之拔起。
“黑厮,看枪!”
只听那黑金刚当即大吼一声,可还不待其站起身来,曹翔手中长枪却已是直入其口。血淋淋的枪头从那厮脑后穿出,脑浆血汁顿时迸溅一地。
“啊——”
伴着一声虎啸狂吟,曹翔忙双臂用力,随即竟一下子将那黑厮挑至半空,朝前狠狠地甩了出去。周围众贼一瞅哪个还敢上前,吓得他们也是赶紧丢掉手中刀枪,纷纷没命地向回逃去。
迎着那血色残阳,宋州南门前只开始回荡起一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