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了濮州。此时,那城内四门处的焦黑依旧清晰可辨。而就在被贼军肆虐过后,一行人便也只能于断壁残垣间挨过今夜了。
曹翔、彭远、石绍正挤在府衙内唯一一间还算完整的屋中,商讨着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也不知眼下东都那边情况究竟如何了?”曹翔先自开口道。
“想来我们此前派往西边的探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石绍应道。
彭远则将一盏油灯挪到他们跟前,随后便俯身盯着那桌上的图卷仔细观瞧起来。
“贤弟,依你之见,朝廷到底能在东都那里坚守多久?”
彭远则又在图上洛阳一带仔细瞅了瞅,随后直起腰皱着眉道:“唉,难说,那洛阳城虽大,可除了伊、洛二水外便也就再没有其他任何屏障,今汝州又失,洛阳便已是被釜底抽薪,加之此番贼势甚巨,所以究竟能坚持多久,这便还要视朝廷决心而论。”
曹、石二人忙也在边上跟着点了点头。
“听说早前朝廷曾有意让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大人从北率军入卫东都,也不知郑大人是否已然成行?”石绍道。
“只怕不会那么容易的。”曹翔则摇着头道,“俗话说‘远水难解近渴’,那郑大人奉命于北地戡乱,眼下好不容易才刚刚有些起色,他又如何能再有余力抽身南援?即便就是真的派人来了,却也只恐不过是杯水车薪。”
可刚说到这儿,曹翔却是忽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诶,我怎么把那位大人给忘了?”
彭、石一愣。
“二位贤弟,此前你们可曾听过那朝中有位名叫郑畋的大人?”
石绍一听。
“曹兄所言莫非就是那前任宰辅郑畋,郑文台?”
“不错,就是他!若非当初郑公为了阻止朝廷同南诏和亲而与其继任卢携大人在朝中发生争执,那他也就不会遭贬黜出朝,不过此前我听说,眼下郑大人已被天子重新召回长安,看样子陛下是有意想要再次启用郑公。”
石绍听后忙也从旁点头道:“当初还是在宣州时,我便也曾听姑父提起过这位郑大人,说是其为官清廉,甚有长者之风,倘若此次朝廷真能重新启用对方,便是再好不过了。”
“的确,目下关中形势危急,朝廷也该是时候多重用一些像郑公这样的人了。”曹翔不禁叹道。
“诶,曹兄,为何你会突然提起这位郑大人,又为何你对他似乎十分地了解?”彭远却是有些奇怪道。
曹翔一听忙在边上笑了笑。
“噢,不瞒贤弟你们讲,当年家父便曾与那郑公一起在朝中共事,私下里也算得是文章好友,甚至就连我小时候也曾到对方府上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后来家父外调平乱,这中间相隔千里,自此两家便也就再少有往来。”
“噢,原来是这样。”
彭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此曹兄之意莫不是打算……”
曹翔则又在那里想了想,随后道:“眼下我们兵力有限,而那关中守备究竟如何我们也还无从知晓,依我之见,倘是万一东都真的有失,则对方下一个目标必是那长安门户潼关,如此我们何不趁现在贼军尚于东都周旋之际,索性从北边绕过这里,然后抢在对方之前赶至潼关,而若是郑公真的再得朝廷重用,相信此刻其也一定急需帮手,届时我们内有郑公相助,外有潼关天险为凭,便是那贼军真的敢来,则也必能使其于关前尸山血海、有来无回!如此国仇家恨岂不尽皆得报?”
彭、石闻言当即忙也点头称是。可这时刘大却是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那跟在他身后的沈明则还背着个老婆婆。
“刘大,这是怎么回事?”
“噢,大人,时才我们于城中四处巡查打探消息,后来路过一间破庙时找到了这名老妇,而就在她昏倒前,其竟也是说自己好像曾见到过晓梅她们。”
“什么!”
彭远一惊,随后忙与众人一起将那老妇搀至火边。此时,对方已是手脚冰凉,昏过去了好一阵子。众人见状于是赶紧将火生旺,又用棉袍为其盖住取暖。许久,那老妇这才也终于又慢慢苏醒过来,可她却只是在那里眯着眼,双唇则一直抖动个不停。
“快,取一碗稀饭来。”
“是。”
彭远他们开始轮番喂那老妇吃粥。渐渐地,对方也总算是缓了过来。只见那老妇慢慢睁开了眼。
“老人家,不用怕,我们是朝廷的官军,你现在很安全。”彭远在一旁轻声道。
那老妇则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多谢各位大人……”
说着,对方却是忽又湿润了眼圈,只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老人家,何故如此悲伤?”
老妇则侧卧在那里轻轻叹了口气。
“唉,大人……此前我的小孙儿被那帮畜生给抓走了,还求大人们能可怜可怜我这老太婆,便将我那苦命的孙儿救回来吧……”
说着,那老妇只有气无力地啜泣起来。
沈明一听忙上前道:“老人家,那你之前可曾见过一个十来岁大小的女娃,她应该是和一名妇人在一起。”
对方听后也是赶紧抹了抹眼角。
“不瞒大人讲,早前贫妇确曾于城中见过一对母女。”
“哦,但不知她们现在何处?”彭远忙俯身急切道。
可那老妇却只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贫妇只记得在被乱军冲散前,那对母女就已被贼人捉走,这之后对方又抓了几十个童男童女,一并掳往了西边,我的小孙儿就也在其中……”
彭远闻言顿感悲喜交加,他意识到晓梅很有可能就在那些被掳走的孩子中。可话虽如此,晓梅却也还是落在了那贼人之手,这便又能好到哪里?
“大哥……”
望着彭远那痛苦不堪的样子,一时间沈明也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曹翔则赶紧又将众人重新召回到桌边。
“贤弟,我知你此刻一定很想去救晓梅,但贤弟呀,便不说这会儿晓梅她们尚行踪不定,可光是那挡在前面的重重贼逆,要想救出晓梅她们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彭远则也正是在因此而发愁。说来却也讽刺,就在此前他们尚不知晓梅究竟生死如何时,彭远心中便只是一味地悲伤。可现在终于听说了有关晓梅的下落,他却又只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干着急。此时,彭远心中的那份煎熬便别提有多难受了。
“唉!”
突然,只见彭远忽朝曹翔跪了下来。
“啊,贤弟何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曹翔忙上前搀扶道。
可彭远却只继续跪在那里哀求道:“曹兄,我亦知大丈夫当以社稷苍生为重,然在下此刻已是方寸尽乱,既知晓梅下落,若不去救只恐此生难安,还望曹兄能可怜我兄妹,便叫在下前去找寻她们吧……”
说着,彭远便要向曹翔叩首。
曹翔见状忙也在对面跪了下来。
“贤弟,使不得!使不得呀!”
左右则赶紧上前将他二人一并搀起。
而望着对方那已魂不守舍的样子,曹翔遂赶忙安慰道:“贤弟不必如此,其实我又何尝不理解贤弟你此刻的心情,毕竟我们都曾失去过亲人,只是……”
说着,曹翔也是忙又抬头朝身旁左右瞅了瞅,最终只把心一横。
“唉,也罢,如此那咱们大家就一起去,将晓梅她们救回来便是!”
众人闻言亦无不欣然赞同。
“对,咱们大伙儿一起去!”
“没错,一起去!”
可彭远听了却只连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众人一愣。
“曹兄,我亦知你们大伙儿的好意,可眼下时局紧迫,便又怎能因我一己之私而误家国大事,如此岂不叫我彭元德成了千古罪人?”
“这……”
曹翔听后也不禁犹豫起来。
“可话虽如此,却也总不能就这么让贤弟你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前去送死吧?”
就在这时,沈明忽在边上跪了下来。
“大哥,小弟愿陪大哥同往!”
彭远忙扭头一瞅。
“大哥可还记得那日咱们在郓州城上的约定?大哥曾答应过小弟,有朝一日咱们兄弟要一起前去找寻晓梅!”
“好兄弟,我当然记得!”
彭远忙一把紧紧握住了沈明的手。
“可二位贤弟,你们……”
曹翔也是刚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彭远却是忙将之打断。
“曹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更明白兄长你的忧虑,只是倘若咱们大家真一起去的话,那这社稷安危又该如何处置?”
曹翔一听这才忙也止住了那已到嘴边的话语。可彭远也明白,倘是真就只有他和沈明两个人去的话,那曹翔无论如何也还是不会同意的。
“曹兄,倘若曹兄不介意的话,便让那宣州旧部随我一同前往如何?”
曹翔听后却只轻轻皱了皱眉。
“贤弟呀,你可知现如今你那宣州旧部便也只剩不过一十七人了?”
彭远忙在对面点了点头。
“我知道,但有这些人就已足够了,曹兄你想,眼下那贼军人多势众,故而我等此次便只能智取、不可强攻,一、二十人足矣,否则只恐人多反而坏事。”
说着,彭远也是忙又朝曹翔拱了拱手。
“我等走后还望兄长能火速率众渡江,但于河中北地向西疾驱,务必赶在那贼军之前抵达潼关,一路上切莫迟疑!切莫迟疑!”
“那贤弟你们呢?”
“我等自是向南循进,届时小弟自会见机行事,设法找到晓梅她们,并搭救她们脱险。”
说着,彭远也是再次单膝伏地。
“倘是曹兄还不放心,则你我兄弟便以一月为期,期至但于潼关下相会!”
曹翔见状则赶紧上前将彭远重新扶起。虽然他也很想答应对方,可刚刚才失去了自己父兄的他,眼下却又如何还能舍得再送彭远他们前去羊入虎口?
“贤弟呀,我亦知贤弟此刻定是忧心难当,可万望贤弟体谅,只权且于此再忍耐一晚,且容我今夜三思如何?”曹翔则红着双眼恳求道。
见此情景,彭远却也是显得无可奈何,最终只得勉强答应下来。
然而,当次日一早石绍醒来后,他却发现彭远、沈明已然不见了,那唯一留下来的只有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封书信。石绍忙将之拆开观瞧。
“绍兄,莫怪我等不辞而别,只是我担心曹兄难舍,终不忍手足相离。沈明与我带着那十七个弟兄先行一步了,你与刘大则陪在曹兄身边。此次曹兄领人取道北地,一路上必定多有坎坷,身旁自不能无有商议之人。兄素沉稳持重,刘大则果敢忠义,有你二人陪在曹兄身边,吾亦可稍感欣慰。我等走后兄当催使人马火速进发,切不可因我等而迟疑半分,否则必使彭某不能独安。烦请代禀曹兄,万事还当以社稷为重,如此亦必不负潼关之约。皇天后土,天佑大唐,你我兄弟关前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