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彭远他们被那身后追兵逼得走投无路而避入溪谷之际,忽然间一哨人马竟又从前方雾中杀出,只一下子将他们夹在了中间。
沈明见状忙拔出金刀上前道:“大哥,和他们拼了吧!俺在前面为你们开路,一有机会你们就赶紧带着公主冲过去!”
说完,沈明只举刀催马便迎了上去。
“沈明……”
这时,那从对面雾中打头冲出的敌将也是刚好和沈明撞了个正着。沈明一瞅只赶紧挥起大刀,当即“咔嘣”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对方的枪柄上。可当他回过神来再一细瞅那对面的敌将,沈明却也是不禁大吃了一惊。原来,此刻那人脸上正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首面具。
“嘶——哼!你以为戴了这么个破玩意儿就能唬住俺了,待俺砍下你这颗鬼头,看你还如何装神弄鬼!”
可对方听后却只忙将沈明的金刀往回一磕。
“原来真是你们!”
沈明一愣。
“什么真的假的,少废话,看刀!”
对方也是忙举枪再架。
“沈明,快住手!是我!是我呀!”
“不错,我砍的就是你!”
当即,沈明只将手中金刀再次高高举起,而对面那人却是忙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往起一掀。
“啊!”
这下沈明可是真的愣住了。
“沈明,是我,我是石绍呀!”
沈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是……”
“哒哒哒……哒哒哒……”
“沈明,快闪开!”
这时,那从后面赶上来的彭远却也是不由分说,只照着沈明身前之人举剑便劈。
“咣!”
沈明则赶忙回手架刀替石绍挡住了那一剑。
“大哥,砍不得!砍不得呀!那是石大哥!”
彭远先是一惊,之后这才忙也跟着定睛观瞧。而这会儿石绍的声音则也变得嘶哑起来。
“元德兄,是我,我是石绍呀!”
彭远一愣,随即却又是故意道:“你是哪个石绍?”
“啊?!”
对方一听。
“怎么,元德兄,当初你我兄弟一起辗转江东、大战宋州,鏖兵天平、约期潼关,难道这些你都忘却了不成?”
“大哥,真的是石大哥!真的是石大哥呀!”沈明忙扭过头来道。
“不错,确是……确是绍兄!”
双方只赶紧放下手中兵刃,随即各自止住了身后来人。
“绍兄,你这是……又为何……”
“哎呀,元德兄,先别说这么多了,你们身后可是有贼兵正在追赶?”
“的确!”
“石大哥,那帮家伙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已是在后面追了我们好久了!”沈明只显得有些委屈道。
石绍则又朝对面那正不断有喊杀声隐约传来的阵阵团雾瞅了瞅。
“如此你们大伙儿快随我来!”
当即,两下只合兵一处,随后便跟着石绍一起朝西边谷口奔去。
好不容易总算来到谷口外,此刻这里的雾气也已随之消散。但见一百军士正手持火把立于谷前,石绍则连忙下令朝北岗摇旗示意。而也直至此时彭远这才发现,原来那溪谷两侧的高岗上早有人马埋伏。很快,北岗之上便也有了回应,一面赤红大旗开始在岗顶迎风招展。
“燃!”
随着石绍一声令下,谷口外的那些军士只立刻将手中火把投入了面前那一个个的大柴垛中。霎时间,他们所在的谷口便就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借着那顿时形成的穿堂劲风,原本还是皑皑白雾的溪谷内,只一眨眼便已就被滚滚“黑浪”吞没。
“元德兄,你可知是何人正在那岗上坐镇?”
“莫非……”
石绍忙点了点头。
“不错,元德兄,你们快随我来!”
于是,众人忙下马随行。来到岗顶,他们的目光也是一下子就被那身披白虎战衣的大将给吸引了过去。
“哦,是曹大哥!”
不待彭远开口,沈明便先自高呼着跑了过去。要知道,他对曹翔的那身白虎战衣可谓情有独钟。
“曹大哥!”
闻听呼唤的曹翔忙也回过头来。沈明则一下子扑倒在对方脚边,随即只开始号啕大哭。
“呜——曹大哥,可算是找到你们了……找到你们了……”
彭远则也赶紧跟过去伏地而泣。
“曹兄……”
“好兄弟,快起来!快起来!”
旁边石绍忙上前帮着将二人搀起。四人就这样比肩而立,激动不已。
与此同时,他们脚边谷中却已是黑烟滚滚。
“启禀将军,贼军人马俱已入谷!”
曹翔闻言则连忙止泪回身,随后一抖虎盔示意摇旗。而随着那信黄大旗开始在谷顶飘扬,一块块巨石立刻从东边谷口坠下,只将那谷中贼军退路截断。
见此情景,曹翔则忙又高高挥起手中银枪。
“落!”
当即,红、黄二旗只开始在南、北岗上一起摇动,无数的滚木擂石遂倾泻而下,径自砸入了那幽黑的“死亡之渊”。
“啊——”
“快撤!快撤……”
刹那间,谷底贼兵便被砸得落花流水。而伴着那声声凄惨的哀嚎,从东边谷口流出的溪水亦随之被染得通红。
“哈哈,曹大哥,俺也去帮忙!”
说着,沈明便也挽起胳膊冲了上去,开始帮着一起向下推动大石。
“绍兄,可是郑大人派你们来此接应我等?早前我们曾在东边发现一支不下万人的贼军队伍,目下前来追赶我们的不过就是其中一小支人马,如此咱们还须赶快通知郑大人,否则……”
可身旁石绍听后却只微微一笑。
“元德兄,不必担心,你看那是什么!”
说着,石绍忙回手一指,而彭远则也立刻跟着转身观瞧。
“哦!”
原来,此刻他们身后那辽阔的北面战场上正同样狼烟四起,一场气势恢宏的伏击大战早已在战场各处全面爆发。
“这究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彭远大瞪着双眼惊叹道。
其实,早前赵璋于长安宫中逼裴谦遣子前去二探郑营不过就是逢场作戏,那裴渥只是赵璋抛出的一枚弃子而已,其真正的目的则是要将郑畋他们一网打尽。而裴渥前脚刚一离开长安,那尚让的西征大军后脚便也就跟着出发了。赵璋只希望他派去打头阵的那个裴渥可以先替自己稳住对方,以使郑畋他们麻痹大意、放松警惕。至于他裴渥的死活嘛,赵璋又怎会真的在意?
原本尚让就不愿在长安多呆,而赵璋自也明白对方的心思,于是他索性顺水推舟向黄巢建议,只由尚让亲领五万大军向西征讨郑畋。黄巢觉得好是好,可就是有些不放心尚让。这一点赵璋又怎会不知,而这也就是为什么那天新任京兆尹王璠会跟着他们一起入宫的原因所在。
想那王璠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本事,以往也未曾见他立下什么大功,可偏偏一向谨小慎微的他自追随黄巢起事以来便就一直对其俯首帖耳、恭顺之至,而黄巢也正是因为看上了对方这一点,所以此次才会将京兆尹之职放心地交给他,如此王璠对黄巢也就变得更加死心塌地了。于是乎,赵璋只向黄巢建议,由王璠担任督军,与尚让一道随行同往。而王璠自也明白赵璋的意思,这无非就是想让自己替他们看着尚让,监视其在军中的一举一动。想那尚让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对方的这点小心思他又怎会看不出?可眼下只要是能先让自己躲开长安这块是非之地,那甭说是一个王璠,就是再给他派去一百个,尚让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然而,见对方答应得如此痛快,这下黄巢却反倒更不放心了。眼瞅着尚让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索性黄巢又钦点朱温为游奕使,只领兵一万负责从后接应,无非就是想把对方看得再紧些。但即便如此,最终尚让也还是欣然答应下来。就这样,大齐太尉尚让这才也总算是得以领兵出征。
偏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更何况他赵璋也还算不上十足的智者。他错就错在自己不该画蛇添足,压根便不该派那裴渥前去“此地无银三百两”。想那郑畋又是何许人也,老谋深算的他再加上身旁还有典军袁敬那一班将佐,要想识破赵璋这点计谋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就在剑斩裴渥的当天,郑畋便下令三军,只叫全营将士为那即将杀来的贼巢大军做好准备。
而孙嘉的逃跑实则也早已在郑畋的意料之中,如此当初他又何不索性直接就宰了那厮?郑畋当然不会这么傻,别忘了,那孙嘉毕竟是田令孜派来的眼线。如今大敌当前,关中战事一触即发,郑畋可不希望此时自己再被人从身后捅上一刀。于是乎,他们也就只能先和那孙嘉继续貌合神离地这样朝夕相处了。
虽说孙嘉贪生怕死早有降贼之意,可最终帮他下定决心逃跑的却也还是郑畋他们。若非其几次三番吓唬对方,则说不定这会儿孙嘉还在他郑畋大营里忍着呢。然而,当得知孙嘉逃跑的消息后,郑畋却又是如释重负,因为这下非但他身旁没了田令孜的眼线,反倒是让对方在自己手中落下了把柄。
而到底是天佑大唐,恰在这两日郑畋则又连得三喜——先是之前他向朝廷举荐的副都统,同时也是其昔日好友的泾源节度使程宗楚带着两千人马赶来与他会合;紧接着,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也率部一千奉命来此助战。
“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今得二位将军相助,老夫便好似如虎添翼,看来此次破贼有望矣!”
唐弘夫则忙一拱手。
“不瞒都统您讲,只因早前与北虏作战不利,卑职这才被召回关中,幸而朝廷不弃、天子垂恩,末将这才总算又有机会再到郑都统军前效力,如此卑职自当与三军将士戮力同心,以助都统扫灭群寇!”
“嗳,唐将军实在是太客气了!噢,对了,但不知这些日子陛下在兴元一向可好?”
唐弘夫一愣。
“都统,陛下他……”
“报——”
就在这时,有军士忽报进帐中,唐弘夫遂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启禀都统,营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哨人马,那为首之人自称是天平节度使曹全晸次子曹翔,他让小人将此物呈来交与都统过目,说是大人您看后便自会明白其之来意。”
郑畋闻言不由得一惊。
“曹全晸次子?嘶——莫非……”
说着,郑畋也是忙招手让人将东西呈了过来。可接过去的一瞬间,郑畋却只觉自己手里一沉,随之解开长袋将里面东西取出来一瞅。
“啊!”
郑畋的双手不禁抖动起来。
“父亲,您这是……”
郑畋忙对那军士问道:“来人多大年纪?”
“似乎不过而立之年。”
“哦,那人现在何处?”
“其正带人于营门外守候。”
“如此快让他们进来!”
“是。”
“且慢!”郑畋却忽又止住对方道,“还是让我亲自去迎。”
旁边郑凝绩一听。
“父亲,不如还是由孩儿代劳吧?”
“不,老夫要亲自去,你也去,诸公皆随我同往!”
“是——”
当即,郑畋只带人赶出帐外。此时,曹翔他们则也正在营门前焦急地等待。
“贤侄!贤侄!曹翔贤侄在哪里?”
闻听呼唤的曹翔忙也带人迎了上去。
“叔父!叔父大人,侄儿在此……”
曹翔只几步上前,随后却又是一下子扑倒在郑畋腿边。郑畋见状则赶紧伸手搀扶。
“贤侄,你们……你们受苦了……”
身后石绍等人亦不由得纷纷落泪。
这边郑凝绩他们虽知这定是故人来投,只可惜谁也不曾见过对方。
“贤侄,快起来,快起来,让老夫好好看看你。”
曹翔这才也慢慢起身。
“二十年了,一晃竟已是二十年不曾见过你们父子,没想到今日却又在这里重逢。”
此刻,郑畋已激动得老泪纵横。虽然那时曹翔还只不过是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可眼下郑畋却仍能清楚地从他脸上看到其父曹全晸当年的模样。
“贤侄,此前我听说令尊曹兄他已然……”
说着,郑畋只将那金枪断头递到了对方面前。曹翔一瞅亦不由得默然垂首。
“唉——”郑畋则长叹一声道,“早前我确也听说些有关曹兄他们在天平那边的事情,不想……不想这一切竟全是真的……”
身后郑凝绩这才也恍然大悟,原来对方便是其父时常提起的早年旧交曹全晸之子。
“贤侄,如此你们又怎会到了这里?”
“叔父大人,如今侄儿特不远万里带人来此相投,还望叔父能够收留我等,但叫侄儿得以为父兄报仇!叔父……”
曹翔只忙又带人朝郑畋跪了下来。
“贤侄快快请起!众将士,你们也都赶快免礼!”郑畋忙也再次伸手搀扶道,“贤侄放心,今后你们就留在老夫帐下,待来日破贼之后,老夫定向朝廷奏明天平实情,以告慰汝父兄在天之灵!”
“多谢叔父!多谢叔父!”
“来来来,绩儿,快见过你兄长曹翔。”郑畋忙回身朝其子一招手道。
“拜见兄长。”
“贤弟不必客气。”
众人只相互引见了一番,之后便重又回到了帐中。
“叔父,但不知早前叔父这里可曾有自称彭远、沈明者前来相投?”
郑畋则忙一摇头。
“军中并无此人,却不知他们是……”
曹翔只显得有些失望,随后忙扭头瞅了瞅身旁石绍。
“噢,启禀大人,那几位本也是我等患难与共的兄弟,只因早前迫不得已,他们这才与我等分道入关,原本我们约期潼关下再见,岂料尚未抵达潼关便已先自失守,故而他们定也该像我等一样直接取道入关来投大人,如此便还请都统大人能够代为找寻!”石绍恳求道。
“是呀,还求叔父能够派人帮忙查找!”
曹翔忙也跟着一拱手。
郑畋则在对面一边皱眉,一边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旁边郑凝绩却也是瞅出了其父的难处。
“父亲,那就将此事交给孩儿去办好了。”
说着,郑凝绩忙朝曹翔等人一抱拳。
“还请兄长放心,等下小弟自会派人前去四处打探,一有消息便立刻通知你们诸位。”
“噢,如此便有劳贤弟了。”
就这样,曹、石他们终于在郑畋大营安顿下来。很快,他们就也开始与其他各营将士一道厉兵秣马,只待来日能与那贼寇一战。而这一天似乎也来得出奇地快,不过仅仅两日之后,有探马便就从东边飞回报进了帐中。
“启……启禀都统大人,东边武功方向发现贼军大批人马!”
“哦,来得好快呀!”
“对方总共来了多少人马?”
“禀大人,贼军步骑掺杂,看样子不下五万!”
“哦,这么多!”
郑畋忙一皱眉。
“快,众军快随我一起登上龙尾城头!”
“是!”
当即,郑畋只急率手下诸将登上了营前龙尾坡顶。来到城上,众人则可从此清楚地看到他们周围方圆十里内的一草一木,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郑畋会下令于此筑城的原因所在。
这些天,郑畋也是时常带人来此察看坡前地形,以思日后破贼良策。他深知,一旦今春雪化后贼军必定来攻,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招募训练好一支大军则绝非易事。为此,郑畋只能先将自己辖下所有人马全部集中起来屯兵龙尾城西,同时又在岐山一带紧急招募军士。然而,即便就是如此,郑畋手下也才不过区区五千人马,故而他这才不得不又急召邻道诸藩遣人来援。
一日,郑畋正独自站在龙尾城上望东而叹。
“唉——”
恰在此时,典军袁敬则也登上了城头。
“郑帅,郑帅何故在此独自兴叹?”
可郑畋却只依旧长叹不语。
袁敬见状则忙一拱手。
“郑帅可是在为苦无良策退敌而烦恼?”
“唉,知我者,袁公也!目下我军虽士气渐振,但毕竟兵微将寡,一旦贼军大兵压境,这小小的龙尾坡又何以拒敌?”
袁敬却连忙笑道:“郑帅无须多虑,在下则也正是为此而来,早前我已思得一计,想来定可助都统破贼!”
“哦!”
郑畋闻言不禁眼前一亮,随即忙也拱手上前。
“愿闻其详!”
“郑帅,既是那贼军势大,我军难以正面与敌,如此则莫如……莫如将计就计,索性放他们进来。”
“哦,此话怎讲?”
“郑帅,待来日贼军到后,我们何不……”
说着,袁敬忙俯身上前侧耳低语,只听得身旁郑畋亦不由得转忧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