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众将便也收拾人马返回了武功。
“叔父大人,那贼将盖洪、季逵业已被我等诛杀,他们带来的那些手下也已被悉数击退。”
说着,彭远、沈明只将二贼首级往地上一扔。
“真是辛苦你们了!对了,贤侄,可曾有程副都统的消息传回?”
旁边李昌言一听却是连忙跪倒,随即爬过来如鲠在喉道:“都统大人,程副都统和唐将军他们……他们……”
“他二人怎样?”郑畋抖动着双唇道。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已是俱皆战死在那长安城中!”
“啊!”
郑畋闻言忙“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一瞬间他却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险险栽倒在地。幸亏旁边袁敬、李昌符忙上前将之搀住,他这才也又重新坐了下来。
“郑帅!”
“都统大人!”
许久,郑畋总算稍稍缓过些神来。可当他再次瞅见那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昌言时,郑畋眼中的泪水却也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那程、唐二位大人究竟是如何战没的,昌言,你快快从头道来!”
“是,都统大人……”
李昌言这才也赶忙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就在三天前,小人随唐将军一起抵达了渭桥,本来我们还觉得奇怪,也不知为何这一路上都不曾见有贼兵前来阻拦,后来唐将军派小人前去打探,这才知道原来贼军已于日前大多撤出长安,此时留在城中的不过一、两千残卒而已,于是就在次日清晨,唐将军不待程副都统抵达,他便独自带人先行渡过渭桥,开始兵进长安,而那城中贼众本也无心恋战,未战几时便就纷纷溃逃,就这样,唐将军自延秋门攻入长安城内,只开始一路带人向皇城杀去。”
“哦,如此说来长安城已被攻破了!”众人闻言皆不由得惊叹道。
李昌言则也忙跪在那里点了点头。
“不错,本来刚开始时还有不少百姓也帮着我们一起驱逐那留在城中的残寇,可万万没有想到,后来就在经过西市时,唐将军手下的那些亲兵中却开始有人趁乱劫掠市坊,其他军卒见状竟也是纷纷加入,很快情况便愈演愈烈,最后甚至就连唐将军自己也无法阻止!无奈,唐将军只得急命小人赶往渭桥找寻程副都统,还请对方也赶快领兵进城帮忙平息军乱,终于小人总算在渭桥一带找到了那也才刚好抵达不久的程副都统,对方闻言不禁大怒,当下遂急率人马与小人一道赶奔了城中,然而当我们回到长安后却发现为时已晚,此刻那城内竟已是一片大乱!当即程副都统急命手下军士前往各处制止,可那长安城实在是太大了,程大人手下也才不过千余人马,可谓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直至天黑则也没能阻止住那城中军乱,而更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晚那原本已撤出长安的贼军竟又趁机杀了回来,他们是不分军民见人就杀,一边杀还一边到处放火,二位大人只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手下军士则也是非死即伤,由于不少人都已被乱军冲散,所以我们大伙儿也只能各自为战,设法分头突围,好不容易小人总算逃出城来,却不知大人他们又是否已然出城,于是小人就一直在那西边的几座城门间来回奔波,岂料最后竟是从几个溃卒口中得知,唐将军已被贼众围于城内坊间战没,而程副都统则也生死不明,只怕是……只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郑畋闻言不由得再次起身。
“唉!好一个冒失的唐弘夫,好一个糊涂的程宗楚!”
而事情也正如李昌言所说,只不过这其中却也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
只因当初唐弘夫贪功心切,那日他这才未等程宗楚抵达便就擅自行动,先行带人过桥攻城。原本事情进展得倒也还算顺利,可就在攻入长安城后,唐弘夫却依旧不肯与其他人马联系,甚至就连程宗楚那边他都不愿去知会一声,看来他是早就有意想要独揽这贪天之功!
由于此前龙尾坡大捷后,军中士卒尚不曾等到天子封赏便就已挥师东进开赴长安,所以这些天众军却也是滋生出不少嫌怨之情。尤其是唐弘夫手下的那些兵马,原本他们就是些被紧急招募起来的散兵游勇,军盛之时尚可统之一战,可此时让这嫌怨之师最先进入那已是无人看管的长安帝都,区区他唐弘夫一人又怎么可能还控制得住这些犹如脱缰野马般的士卒,而那长安城又岂能不乱?就在唐弘夫也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后,最终无可奈何他便也只得赶紧派人去向程宗楚求援。
早先程宗楚领兵抵达渭桥,当他发现唐弘夫竟未待其令便就已先自进兵时,程宗楚知道这肯定是对方已迫不及待地去抢那收复长安的头功了。原本他也正打算赶快领兵前往,恰在这时梁瞳却又奉彭远之命从南边赶了过来。而程宗楚自也明白这“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道理,于是他只索性打发对方明日再来,这之后他自己却是就匆匆领人赶奔了长安。再后来程宗楚于半路途中遇到了李昌言,他这才也得知此刻长安城中已是一片大乱。当即,怒不可遏的程宗楚只忙与李昌言一道赶赴长安,却不想自己这次竟将是有去无回。
原本那带人退往灞上的黄巢在得知长安城已被攻破的消息后还很是慌乱,可就在后来他听说那些进城的官军竟开始四处劫掠时,黄巢这才也似乎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你们确定没看到那城中有郑畋的大旗吗?”
“禀陛下,小的们敢以性命担保,那城中就只有一面‘唐’字旗,便是城西各处也不曾见到郑畋的踪迹。”
“哦?如此说来,难道那郑畋真的不在前线军中,否则那些个进城的军士又怎敢如此胡来?”
就在从最初的慌乱中渐渐平复下来后,这会儿黄巢则也开始跟着恍然大悟起来。
“哎呀,这么说难不成前些日子那郑畋老儿还就真的是……”
想到这儿,黄巢却也是急令还在撤退中的大军赶紧止住了步伐。思之再三,最终他急命手下孟楷、盖洪、柴存、季逵四将火速领兵反扑。不久,四将便也各自带人从长安东、南杀入了城中,只将那些还在到处劫掠的官兵当即杀了个人仰马翻。
程、唐二人也是没想到贼兵会于此时杀他们个回马枪,慌乱间遂只赶忙下令从城中撤军。后来,唐弘夫于撤退途中被从四面杀来的贼兵围在了光德坊间,自知已是走投无路的他本还想再带人与贼厮杀,却是未等交手便就被乱箭攒身。程宗楚虽则拼死退回到了延秋门下,只可惜这会儿身前城门已是烈焰熊熊,那出城的道路也已被大火彻底封死。程宗楚则刚想带人回头,可一瞬间那身后的追兵便已就接踵而至。无奈,最终副都统程宗楚竟也是就这样拔剑自刎在了那延秋门前。
而这下却是乐坏了黄巢,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能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竟还反败为胜,非但一举复夺长安,且是又接连杀死了郑畋手下两员大将。就在第二天天亮后,黄巢便就再次得意洋洋地重新回到了长安城中,随即火速下令让人继续向西追赶,也好生擒郑畋、一雪前耻。
而也就是在这天清晨,石绍则刚好奉命赶到了渭桥。可来到这里一瞅,他却不禁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那本该是程宗楚大营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不少溃卒正从桥东方向陆续败回,远处长安城上更是浓烟滚滚。石绍忙上前拦住几个溃兵,这才也得知了事情的经过。而就在后来他正给溃军指明撤退的方向时,那从长安城赶来的追兵则也是刚好杀到。无奈,石绍只得只身向南,前往鄠县为彭远他们报信。而也就是在那时,石绍背上这才也中了一箭。
南边彭远他们有石绍送信,可北边的邓茂却就没这么幸运了。原本他也以为要等各路人马都到齐后才会进兵长安,岂料早前唐弘夫竟已是先自行动。就在当晚贼军反扑长安城时,邓茂则还正驻守在那咸阳旧宫。是夜,当发现东南长安方向已是火光冲天时,对此间实情仍浑然不知的邓茂便还以为那只是长安城中失火。当即,邓茂赶紧派人到渭桥去与唐弘夫他们联系。可就在派去的人马回来后他这才也知道,原来此前程、唐二人早已领兵前往了长安,眼下他们正被贼众围困于城中。邓茂闻言则不禁有些为难,他为难的倒还不是要不要去救对方,而是他担心自己手下也才不过千人,只恐一时间难以救得程、唐二人及时脱身。然而,最终邓茂却也还是带人出发了,且是于次日天明前便就赶到了那长安城下。
可也正如早先他所担心的那样,就在邓茂带人抵达后,程、唐二人的死讯便就接踵而来,随即那城中贼众竟也是蜂拥而至。邓茂见大势不妙,于是忙带人西走。可他们身后的追兵实在太多了,而邓茂手下也才不过区区千人。他就这样带人且战且退,最终却也还是被贼军追上团团围住。邓茂见状忙领人与对方厮杀,直至自己身旁最后一名军士倒下,可他却仍旧奋战不止。渐渐地,邓茂终因力竭不能再战,而此时他浑身上下也已是伤痕累累。可怜那邓茂最终竟也是像唐弘夫一样被对方乱箭攒身,死不瞑目的他直到最后则也都还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之后的事情就也都清楚了。曹翔在金城等来的并非程宗楚召他上阵的命令,而是那一个个狼狈不堪败退回来的溃卒。于是乎,曹翔一面在金城收罗溃军,一面则赶忙派人到西边郑畋处报信。可不知为何,郑畋那里却一直未能收到对方来报,直至是夜贼军杀来,郑畋这才也发觉情况不妙。幸而后来李昌符带人将他舍命救出,石、沈二将则也及时率部赶到,郑畋一行这才也总算是有惊无险逃过了一劫。
早前曹翔发现贼军大队人马向金城杀来,自度单凭手下区区五百军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挡住对方的他,于是只在当天日落前便先自领人退出了金城,开始向武功方向撤去。原本他还以为郑畋在接到自己的消息后一定也早已动身前往了武功,可当他到了那边后这才知道,原来郑畋竟也是还一直不曾赶到。放心不下的曹翔遂不待天明便就又带人赶奔了盩厔,刚巧却又是在东原遇见了众人。
而就在前一晚,那赶去找寻曹翔的彭远却是在抵达后发现金城早已被贼军占领。虽则没能寻获对方,可彭远却意外地遇到了李昌言。早前为了躲避贼兵追赶,李昌言也是几经辗转,最后这才好不容易绕过渭桥,死里逃生跑回到了金城。就这样,彭远遂带上李昌言一起连夜向武功撤退,直至后来也是又刚巧与曹、沈一起夹击贼众,擒杀了贼将盖洪、季逵。
此刻,那跪在郑畋面前的李昌言已是泣不成声,而都统郑畋则更是痛心疾首。他万万也没有想到,那关中形势竟会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自己损兵折将不说,那贼子黄巢却又是死灰复燃,原本讨贼除逆的大好局面,现如今则已是荡然无存。
“唉!纵是程、唐二人有过,可老夫却也难辞其咎!”
说着,郑畋只忽然面向西南跪了下来。
“陛下!都是老臣无能,这才招此大败,臣有负圣上重托,实愧对君颜,愧对苍生!呜——”
但见郑畋是老泪纵横,左右众人亦伏地泣首。
少顷,袁敬忙爬到对方身旁。
“郑帅,郑帅切莫悲伤,如今贼子已然复夺长安,程、唐等将也已是接连阵亡,想那贼众早晚定再来攻打,如此便还请郑帅早做决断!”
旁边李昌符忙也劝道:“是呀,都统大人,先前那贼军人马虽被杀退一时,可他们迟早必会再来,届时只恐单靠咱们眼下城中的这些兵马,恐怕……”
郑畋闻言这才也稍稍止住泪水。
“可此时邓将军他们的尸首尚陷于贼阵之中,倘是我们就这样走了……”
边上袁敬则忙又开口道:“郑帅,卑职明白您的意思,可目下人困马乏、军无战心,我们也是无能为力!不如还是先行撤兵,待日后再设法派人回来找寻几位将军的尸首,如此便还请郑帅三思!”
“还望都统大人三思!”众人亦齐声道。
郑畋忙又瞅了瞅那堂下诸将,最终却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唉!邓将军,老夫实在是对不起你们呀!呜——”
说着,郑畋只再次以手掩面。
边上袁敬一瞅。
“快,吩咐下去,只叫大军即刻向西开拔,撤出武功,兵退龙尾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