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绍气定神闲地带着李昌符一行进入了凤翔府,此时他之所以会如此镇定,倒不是因为他已有了脱身之计,而是石绍早已暗下决心,不打算再活着离开这里了。石绍明白,眼下若想让他们大伙儿脱身,便也就只剩这一个法子了,不然那李昌符又怎么可能给他们机会就此逃走。而为了能给城外的人马多争取些时间,于是石绍故意带着李昌符他们在城内东跑西颠绕起了圈。终于,李昌符也觉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随即连忙止住了身后人马。
“停下,停下,全都给我赶快停下!”
“大人,出了什么事?”一名手下忙靠过来问道。
李昌符则望着前面石绍的背影道:“奇怪,咱们都跟着那姓石的在这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了,半天的工夫怎么连那沈明的影子都没瞅见,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边上手下忙也跟着点了点头。
“大人,那要不要让小的带人过去把他给绑了?这大刑之下不怕逮不着沈明那家伙!”
“等等,先不忙,如今这凤翔府已被我围了个水泄不通,量他沈明也逃不出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耍什么鬼花招!”
这时,石绍也发现自己身后的人马全都停住了,于是他忙回过头来。
“李司马,你们怎么不走了?要是再不快点,那沈明可就要跑了!”
李昌符则笑了笑,随即催马上前道:“啊,石大人,眼下天色昏暗,而这凤翔府又着实不小,若是就这么找下去,只怕是到了明早天亮也找不着那沈明的。”
石绍一愣。
“如此我看倒不如分开来找,这样兴许还能快些。”
说着,李昌符忙对身后军卒吩咐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你们二十人一队,立刻四散开来,由南向北给我仔细地找,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一处也不许放过,无论如何也要把那沈明给我找出来,今夜我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就这样,李昌符的手下立刻在城中展开了地毯式的大搜索,而这下也是让石绍有些无计可施了。只见那李昌符得意洋洋地骑马立于大道中央,他一边冷眼旁观地瞅着石绍,一边则在那里等着随时都有可能传回来的好消息。果然,很快就有军士跑来禀报说,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已经发现了那沈明的踪迹。
“哦,太好了!哈哈,石大人,我说什么来着,还是这个法子最快吧!来呀,传令下去,若是那沈明胆敢反抗,便将他乱刃分尸,就地处斩!”
“是!”
“等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
“顺便再让军士们去找找,看看他那大哥彭远的尸首现在何处,若是找着了,只需将其首级取下送来便可,本司马我是另有重赏!”
“是,小的这就去传令。”
看得出,眼下李昌符已是等不及再抓活的了,反正早晚也得杀,索性只将对方的脑袋取来也就是了。可这下却是急坏了一旁的石绍。他忙又回头瞅了瞅李昌符那张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而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石绍也明白,眼下已是到了自己舍身取义,去完成那最后使命的关键时刻了。于是,石绍慢慢闭上了双眼。
“元德兄,之前都怪我太过糊涂,这才会让那贼人奸计得逞,把你们大伙儿拖累到今天这个地步,万千过错我石某愿一肩承担,只愿你们今夜能平安离开此地!唉,元德兄,你们大伙儿保重,若是有缘咱们来生再聚吧!”
突然,石绍重新睁开了双眼,随即从自己马儿一侧的兜囊内取出一样东西。不错,正是石绍的那张面具——那张自从抵达这里后便一次次带他绝境逢生的恶鬼面具。而到底又是什么让他产生了如此想法,竟要去戴这样一张面具,石绍则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李昌符!”
石绍忽转过身来,只叫周围众人当即全都一惊。此时,石绍俨然已化身成为一只青面獠牙的罗刹恶鬼,甚至就连他胯下的那匹绝尘,眼中也正向外散发着慑人的寒光。
“李昌符,拿命来!”
话音刚落,那绝尘便载着石绍化作一道疾风,直奔李昌符迎面扑来。李昌符一看大事不好,急忙掉转马头想要向回逃窜。可他还没来得及往前跑出几步,身后石绍便已冲至跟前,一下子将他连人带马撞飞了出去。
“哎呦!”
只听一声惨叫,李昌符立刻滚落马下,当场来了个倒栽葱。身旁军士一瞅,这才忙也上前将他拉起。
“大人!大人!”
虽说被摔了个狗血淋头,可那李昌符偏偏就是没死。除了脑袋上的几处擦伤外,更多的还是他所受到的惊吓。
“快,快把那家伙给我挡住!”李昌符一边挣扎着爬起身,一边慌忙吩咐道。
可这会儿石绍已然跃马扬鞭,转身朝城中西北方而去。
“快!快!你们倒是快去把他给我挡住呀!”
李昌符还在歇斯底里地叫着。
“大人,大人,那家伙并未追来,这会儿他已经跑远了!”
好半天,李昌符总算是从刚才的慌乱中稍稍镇定下来些。他忙又回头瞅了瞅自己的身后,见石绍确已不在那里,这才又慢慢蹲坐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妈呀,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刚才究竟是什么冲过来撞的我?”
“大人,方才是那石绍冲过来撞的您呀!”
“可我怎么瞅着……我怎么瞅着像是只恶鬼朝我扑了过来?”
边上左右还觉得有些奇怪。
“大人莫惊,那应该就只是对方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而已。”
“哦,面具?”
李昌符忙又低头想了想。
“对对对,是面具,是面具,不然常人又怎会长得如此丑陋狰狞!”
可其实对方刚才的模样却是让李昌符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兄长之前发疯时的样子,只是他没有说出口罢了。李昌符忙一低头,却又不禁瞅见了倒在边上的坐骑,此时他的那匹马已被绝尘方才那一撞给活活顶死了,眼下那马儿口中还正往外呼呼冒着鲜血。
李昌符忙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石绍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要说是马吧,可这马怎么还使出了牛劲?”
李昌符这才也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诶,对了,那石绍人呢?”
“大人,那家伙往北边跑了。”
李昌符一听。
“那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赶快给我去追!”
“是!”
要说这李昌符也还真是死性不改。刚一缓过神来,他便立刻命人给自己换了匹结实的马,随即又用他那吊孝的白布往自己头上裹巴了两下,之后便就不顾身上的伤痛再次匆匆上马,也带人向北追去。
“大人,大人,前面有军士回报说,那石绍、沈明已先后退入了城北刺史府中。”
“哦,这可真是太好了!快快快,快去把那刺史府给我围起来!”
“是!”
无需多时,李昌符的手下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刺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很快,李昌符便也亲自带人赶到了。
“启禀大人,府院已被我等团团围住,是否立刻下令进攻?”
说实话,别看他李昌符这会儿表面上又像个没事人似的了,可其实他这心里还是惊魂未定的。要说这一晚上,李昌符也是没少折腾,尤其是就在自己咫尺跟前竟还发生了那么多光怪陆离之事。原本李昌符还自诩是个不信鬼神的明白人,可今天这一晚上他所撞见的邪事,比他这辈子遇到的还要多,这些搁在谁身上他也受不了不是?若非仗着自己平日里靠撒谎成性所练就出来的还算过硬的心理素质,否则这会儿他也得像自己兄长李昌言似的,非疯了不可!
“大人,大人。”边上军士忙朝他小声唤道。
李昌符赶紧用力摇了摇头。
“啊?啊!”
“大人,何时进攻?”
李昌符忙又抬头瞅了瞅那刺史府的匾额,也不知为何,这会儿他突然觉得那匾额竟像面照妖镜似的,直晃得自己心里发毛。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嗯……”李昌符犹豫道,“你们可曾看清那石绍、沈明确实就在这府中?”
“启禀大人,此乃几个手下亲眼所见,早前他们一直尾随那二人来到此间,亲眼瞅着他们一前一后骑马冲进府中,之后便关上了大门。”
“就他们两个?”
“就他们两个。”
李昌符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在马上轻轻哼了一声。
“哼,这可真是自投罗网!不过倒也省事了。”
说着,李昌符忙又朝身旁左右瞅了瞅。
“来呀。”
“大人。”
“你们快去将这附近所有的柴火都给我搬来,实在不够就把那门板、木栅什么的也都弄来,然后绕着这府院给我严严实实码上一圈,听明白了吗?”
“是。”
手下立刻就明白了李昌符的用意,他这是想要放火烧死对方呀。
很快,府墙周围便码起了一道高高的柴火稻草,中间还夹杂着不少从门板、桌椅上卸下来的木条。
“启禀大人,小的们已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准备停当。”
只见李昌符头裹沾血的白布歪坐在马上,随之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哈哈……”
可他刚要得意,脑袋上的伤痛却又让他不得不立刻停了下来。
“嘶——”
李昌符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这个可恶的石绍,还有那个和他兄长一样恼人的沈明,这回我看你们还怎么再来与我作对!诶,对了,那彭远的尸首可曾找到?”
“启禀大人,尚未寻获。”
“再多派人手给我仔细地搜,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这时,边上他的一名亲随忙凑过来道:“大人。”
“何事?”
“您看那姓彭的尸首会不会也在这府中呀?”
李昌符一听,不禁点了点头。
“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然他们也不会都缩回到这里。”
说着,李昌符忙又抬头瞅了瞅那刺史府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当即心里也是又不禁跟着一紧。方才让石绍给自己来了那么一下后,此时李昌符还正心有余悸,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还敢再去和对方当面硬碰硬。虽说对方只不过一两个人而已,可今晚对于他李昌符来说确也真是够邪门的了。瞅这架势,若是此刻他非要硬闯这刺史府,那指不定等下又要捅出什么娄子来,而这也正是他为什么会不惜如此大费周章想要放火的原因,毕竟一把大火过后,一切也就算是一了百了了。当然,这倒也不是说他李昌符真就有多么精明,而应该说是其心虚使然似乎更为恰当。
然而,就在那李昌符正打算下令放火时,一件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只见那府中后院竟自己先冒起了火苗。
“嗯?我还没下令呢,是哪个家伙竟敢擅自行动!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可恶!”
“是。”
很快,有军士便赶回来向他禀报。
“启禀大人,手下中并未发现有人擅自放火。”
“哦?这就怪了,那这火是从哪儿来的,难不成还是它自己着起来的?”
“大人,还真让您给说着了,那火正是自己从后院里冒起来的,看样子可能是对方自己点的。”
“嗯?”
李昌符连同他身旁之人当即全都大惑不解。
很快,那后院的火势便开始向前院蔓延。又过了没一会儿,只见在那滚滚浓烟之下,一道道蹿出府墙的火苗便将那些码在院外的柴草也全都引燃了。顷刻间,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夜空,只将他们头顶上那厚厚的云朵也映得通红。
眼前的一切立刻让李昌符想起了他们从龙尾坡撤走时纵火焚城的那一幕。而随着火势的不断增大,李昌符也是渐渐变得焦虑不安起来。
“这这这,这火是不是也有些忒大了点,等下可别把我自己也给燎了,快快快,快让他们找桶提水,千万别让这火蔓延到周围!”李昌符急忙下令吩咐道。
可偏偏怕什么还就真来什么。只见几团火苗忽然蹿出老远,一下子便将临街的几间矮房尽数点燃。更要命的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原本已经停下的大风,这会儿却又在不知不觉间重新刮了起来。很快,火借风势,大火立刻在几条街巷间蔓延开来。这下可是把李昌符吓得够呛,他赶紧命人前去救火。
“哎呦,你瞅瞅,我说什么来着!都怪我这张乌鸦嘴,快快快,你们赶快全都去救火,千万别把这凤翔府给我烧光了!还不快去!”
“是!”
身后的那些军士立刻四散开来,急着到处寻桶觅水去了。这可倒好,原本刚才还正处心积虑想要伺机放火的一群狂徒,眼下却又开始拼命地救起火来,这可真是作茧自缚。
千百号人就这么一起上蹿下跳折腾了好半天,可他们周围的火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是在那阵阵寒风中越烧越旺。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再这么烧下去,我这一晚上不就全白忙活了嘛!”
此时,李昌符已经撤到了城南校场附近。而望着眼前那一间间正被大火吞噬的房屋,李昌符这才也终于想起了什么。
“快快快,快去把城外的那些人马也都给我调进来一起救火!”
“可大人,如此一来……”
“你少啰嗦!若是这凤翔府真被烧光了,我绝轻饶不了你!还不快去!”
“是!”
那人便也不敢再多嘴,当即只马不停蹄赶紧传令去了。
城外的人马陆陆续续开进城中,加入了这场与死神搏斗的恶战。然而,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如此安排,就在一群人正对眼前那无情的大火一筹莫展之际,只听“轰隆隆”一声响雷大作,那迟来的大雨终于是从天而降。顷刻间瓢泼大作,只叫那些刚刚还像是要被烤得裂开的人们,这会儿却又被从里到外浇了个透心凉。
城北的大火总算是被压了下去,可此时凤翔府近半的建筑都已遭到牵连波及,而那刺史府周围更是已经化作了一片焦土。第二天,当太阳重新升起时,李昌符这才发现,那城北一带已被烧得是面目全非,不少地方如今就只剩下些断壁残垣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李昌符还没来得及开始伤心时,有军士却又匆匆跑来向他禀报说,那东门外的凤翔人马已于昨夜城中火起时,带着都统郑畋的棺椁乘乱逃走了。李昌符闻言不禁勃然大怒。
“来呀,快给我点齐军马,我要亲自带人去把那些家伙一个个全都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