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夜雨过天晴。而随着这场大雨过后,天气便也就算彻底冷了下来。
梁瞳小心地从自己藏身的那个小山坳里探出头,见周围依旧静悄悄地,他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梁瞳又在那里搓了搓手、跺了跺脚,在将身上的包袱系好后便赶紧上马,重新回到了之前的那条大路上。与昨晚黑灯瞎火到处乱撞的情况不同,眼下梁瞳已能认出这便是早前他与李昌言一起来时所走过的那条路。
“如此说来,再往前不远便就应该是虢县了,看来我可以先到那里去打探一下消息再说。”
想到这儿,梁瞳不禁加快了脚步。
此时,梁瞳还并不知道凤翔府已被李昌符夺取的事,可看那黑衣人昨晚之举,梁瞳似也觉察出眼下北边一带可能并不太平,而这也正是他今早为何会决定继续向东走的原因——虽然这会儿他已不能肯定对方百分百就是石绍。若非自己昨晚又饿又累,也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不然他还真想当时就追上去,问问那人到底是不是石大哥。可眼下说什么也没用了,此刻他最担心的倒不是对方的身份,而是那人胳膊上的伤究竟怎么样了,毕竟那也是对方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
午后,梁瞳果然抵达了虢县。虽然这会儿他身上分文没有,但幸运的是,梁瞳还是在一个老乡家中讨了顿饱饭吃,而且对方还收留他住了一宿。可当第二天梁瞳心存感激地重新踏上前方的道路时,心中却又不免立刻惆怅起来。对于他来说,眼下真可谓是前路茫茫。
“唉,昨晚也没从老乡那儿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难不成我还真要就这么一直往东走下去,那样的话岂不是又回到长安了?”
可这会儿梁瞳又不敢轻易向北,毕竟之前有那黑衣人的暗示。而且梁瞳心里明白,虽说眼下还未能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彻底搞清楚,但此事必定与那李氏兄弟脱不了干系,不然他又怎会被无缘无故关进那陈仓大牢?可这其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那李氏兄弟又为何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梁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早前进兵长安时,一切不都还好好的嘛,可现在却怎么又……唉!”
梁瞳一边在马上拍着自己的腿,一边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的确,在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事情竟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原本龙尾坡大捷重创贼逆,关中形势已是一片大好,怎料,就在后来东进长安的过程中,由于都统郑畋用人失察,以致功败垂成、前功尽弃。郑畋自己损兵折将不说,更是令那黄巢贼众一下子又死灰复燃,非但之前收复的失地尽皆沦丧,甚至就连他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龙尾城也不得不被付之一炬。而令郑畋更加痛心的是,就在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先前失败的阴影中渐渐走出来,准备东山再起、重整河山之时,最终打败他们的竟会是来自自己人的背叛。
对于那李昌言、李昌符兄弟二人,都统郑畋可说是信任备至,不然当初从龙尾坡撤回后,郑畋也就不会让他们兄弟立刻马不停蹄单独分兵,前往把守陈仓要地。对于二人的突然背叛,郑畋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不单单是因为对方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随近从,更是因为他们早已通过了生死考验,郑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背叛自己的竟会是他们兄弟俩。甚至在被对方派来的杀手行刺后,面对眼前的种种警告,郑畋却仍视而不见,说什么也不愿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直到对方人马兵临城下的那一刻,郑畋这才也不得不接受了那已是再无法抵赖的事实。可此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如今他辖下的凤翔已是四分五裂,那曾被看作是大唐王朝力挽狂澜、重扶社稷的最后一块基石,眼下却已在他郑畋的手上被击了个粉碎。
也不知就这样又继续向前走了多久,当梁瞳再次来到一处岔路口时,他这才也终于又停下了脚步。
“唉,再往东可就是郿县了,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呢?”
梁瞳不禁犹豫起来。突然,他猛地想起了那晚李昌符曾对他提起的一句话。
“之前他曾说,彭大哥他们尚在凤翔府一带,这话似也不假,既是如此,那眼下我就这么一直向东傻走下去终究不是个事,而往西走是回头路,往南走则是越走越远,那不如……不如我先向北朝岐山进发,到那一带再打探一下凤翔府此刻的情况究竟如何了,如此也才能与彭大哥他们早日相见不是?”
主意拿定,于是梁瞳当即掉转马头,开始涉险向北进发。
行至黄昏,梁瞳来到了一处山谷附近。
“看样子过了这山谷便就应该是岐山了,看来今晚我也就只能先在这谷口过夜了,但愿天气不会太冷。”
说着,梁瞳便翻身下了马。可他刚要到附近去拾些柴火来,怎料,这时从那谷中深处却是忽然传来一阵人马攒动之声。
“哦,这是哪里的人马?”
梁瞳忙将手中的柴火往边上一扔,随后赶紧拉起自己的马到高处的一块大石后躲藏。
远处的那支人马慢慢靠了过来,星星点点的火光也逐渐照亮了周围的视野。梁瞳静静地躲在大石后,小心注视着那从眼前经过的每一个人。
“奇怪,对方怎么没打旗子,他们究竟是敌是友?”
迟迟无法确定对方身份的梁瞳也是渐渐开始有些紧张起来,直到当中有个骑马之人从他眼前经过时,梁瞳紧锁的眉头这才一下子又舒展开来。
“啊?是……是沈大哥!”
梁瞳赶紧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对,没错,是沈大哥!”
梁瞳激动得一下子从那藏身的大石后站了起来,随即便不管不顾地朝对方冲了过去,一边跑,嘴里还一边不住地喊道:“沈大哥!沈大哥!”
底下的人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还被那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了一跳。
“沈大哥!沈大哥!”
梁瞳的呼声独自在谷中回荡起来。
那马上的沈明也是紧张得立刻攥紧了手中的大刀,而周围那些军士见有人突然从他们一侧的大石后冲了出来,吓得也是赶忙搭弓上箭,瞄向了来人。
“什么人?”
“沈大哥,是我呀,我是梁瞳!”对方激动道。
沈明一听“梁瞳”二字,当即赶紧叫住了身旁手下。
“都先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沈明忙又朝来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迎着那火把的光亮,一张朴实而熟悉的脸庞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啊,梁瞳!”
沈明激动得也是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
“梁瞳,怎么是你?”
梁瞳则冲至跟前,一下子扑倒在对方的脚边。
“沈大哥,我可算找到你们了!找到你们了!呜——”
梁瞳当场哭得泣不成声,沈明则是赶忙将之扶起。
“你先别哭,再让我好好瞅瞅你。”
说着,沈明急唤身旁军士再将那火把靠近些。
“嗯,没错,果然是你!梁瞳,你真的还活着,这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一看是自己人,这下周围的那些军士也才总算跟着松了口气。
片刻过后,梁瞳止了止自己的哭声,随后又朝边上瞅了瞅。
“沈大哥,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彭大哥他们在哪儿?”
沈明这才也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朝身旁一名军士吩咐道:“快,快去叫后面的人马也赶快跟上来!”
“是。”
不多时,后面的大队人马便陆陆续续开到了。
“沈明,你们怎么停下了,前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个熟悉却又显得有些疲惫不堪的声音从那赶上来的一辆马车中传了出来。
沈明则兴高采烈地带着梁瞳一起凑了上去。
“大哥,你快看呀,看看俺在这里遇见了谁!”
手下忙将车帘挑起,彭远则略显憔悴地从里面慢慢探出头来。
“到底遇见谁了,瞧把你高兴的,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
可彭远却突然望着自己眼前之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是……”
彭远慢慢抬起手臂,激动得有些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彭大哥,是我呀,我是梁瞳!”
彭远也是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梁瞳!”
“是呀,彭大哥,我是梁瞳呀!”
彭远立刻挣扎着起身,让人将他从车上扶了下来。
“快过来!你快过来!”
梁瞳自然也瞅出彭远似是有恙在身。他赶紧跑了过去,一下子扑倒在对方腿边。
“彭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此刻,彭远已是激动得泪花四溅。
“没什么,我没事的,来,梁瞳,你快起来,再让我好好看看你!”
于是,梁瞳忙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了对方的双臂。好半天,彭远也是激动得一句话说不出,最后还是沈明帮忙打破了僵局。
“大哥,反正这会儿天也黑了,那咱们今晚就在这谷口过夜吧。”
彭远这才又回过神来,朝四下里瞅了瞅。不知不觉间,他们周围已是变得漆黑一片。
“好吧,沈明,你快到后面去安排一下,记住,一定要派人盯紧山谷另一头。”
“是,大哥只管放心,小弟这就去安排。”
说完,沈明便转身朝队伍后面走去。
“彭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彭远忙摆了摆手。
“唉,一言难尽呀!噢,对了,先不说这个,梁瞳,你还没见过都统大人吧,快随我来。”
说着,彭远便在梁瞳的搀扶下,将他引到了后面另一辆大车旁。
“都统大人,彭大人来了。”边上一名侍卫忙朝车中小声禀道。
许久,车内这才有了回应。
“请他过来吧。”
“是。”
彭远带着梁瞳轻轻走上前去。
“参见都统大人,”
“彭大人,有什么事吗?”
一个同样低沉的声音隔着车上的卷帘传了出来。
“噢,都统大人,大人您可还记得之前卑职身边曾有个叫梁瞳的手下?”
见那车上半天没有回应,于是彭远忙又上前半步,小声提醒道:“都统,就是那个当初曾与卑职等一起向您献过贼首的年轻人。”
又过了半天,那车上总算有了回应。
“噢,老夫想起来了,怎么,之前不是听说他在从长安撤退时已经……”
“噢,都统大人,正像卑职一直所祈盼的那样,梁瞳他并没有死,如今他已平安归来,眼下就站在卑职身旁。”
说着,彭远忙朝梁瞳示意了一下。
梁瞳则也赶忙上前,朝那对面车马施礼道:“小人梁瞳,叩见都统大人。”
终于,车上的卷帘缓缓升起,梁瞳则小心地抬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可那车中一片漆黑,梁瞳什么也没瞅见,于是他赶紧又低下了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想必你也辛苦了,彭大人,那就麻烦你好好照顾他吧。”
“是。”
“多谢都统大人。”梁瞳忙也开口道。
车上的卷帘重新放了下来。
“徐郎中,都统这里就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照顾好大人才是。”
“还请彭大人放心,徐某自当尽心。”
在向一旁之人叮嘱过后,彭远这才带着梁瞳轻轻离开了。
“彭大哥,都统大人这是怎么了,听起来好像有些怪怪的?”梁瞳不禁奇怪道。
“唉,自打从凤翔府逃出来后,都统他便就一直这个样子,若是不问他,他就一整天也不开口,我们都很为大人担心,却又什么办法也没有。”
原本彭远还在等着梁瞳问自己,他们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从凤翔府逃走,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突然开口道:“彭大哥,这一切是不是都因为那李氏兄弟?”
彭远忙停下来瞪大了双眼。
“嗯?梁瞳,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瞳也是无可奈何地站在那里叹了口气。
“唉,不瞒彭大哥你讲,小弟我也是刚刚才从那陈仓城中逃出来的。”
“什么?你怎么会……”
彭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唉,彭大哥,你不知道,小弟我……”
可梁瞳还没来得及开始解释,这时从他们身后却又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梁老弟在哪里?梁老弟在哪里?”
梁瞳忙转过身来。
“这是……是曹大哥的声音!”
彭远则在边上点了点头。
“不错,是曹兄,肯定是沈明引曹兄过来的,梁瞳,你也快过去瞅瞅吧。”
“哎!”
说着,梁瞳忙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曹大哥!”
“啊?梁老弟,真是你呀!”
曹翔兴奋得一下子将梁瞳抱了起来。
“哈哈,刚才沈明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我还以为这是他为了安慰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可没想到这一切竟是真的!”
说着,曹翔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梁瞳一番。
“老弟呀,你是不知道,自打那次与你失去联系后,我们大伙儿有多替你担心,尤其是你彭大哥,一想起你来便就捶胸顿足,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唉,如今你总算是平安归来,咱们大伙儿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说完,众人便又不禁再次喜极而泣。
少顷,有军士过来禀报道:“几位大人,饭已经做好了。”
于是,大伙儿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来来来,梁瞳,咱们快一起用饭吧。”
可他们刚要转身,梁瞳却又奇怪地朝边上瞅了瞅。
“诶,彭大哥,这么半天怎么都没见石大哥人呀?”
可他这话却像是一下子捅进了彭远的心窝。彭远先是在那里愣了一下,随后什么也没说,只低着头继续向前独自走去。
“奇怪,大家这是怎么了?”
这时,沈明红着双眼朝梁瞳走过来道:“梁瞳,你石大哥他……石大哥为了助我们从凤翔脱身,那晚已于城中举火自尽了……”
“啊?”
梁瞳不由得一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唉!”沈明又在边上叹了口气道,“就是两天前刚刚才发生的。”
梁瞳听了却是忙掐指一算。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前天晚上我才刚刚见过石大哥呀?”
前面彭远一听立刻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过身来惊异地瞅向了梁瞳。
“彭大哥,你们大伙儿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的全是真的,前晚还是石大哥把我从陈仓城的大牢中给救出来的呢!”
说到这儿,梁瞳忙停下来又想了想。
“虽然这会儿还并不能十分肯定那人的身份,但对方脸上的那张面具千真万确就是石大哥的,这一点我不会弄错的!”
可曹、彭几人听完却是在那里面面相觑,一个个又不禁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