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瑾伏地的样子,李澈咬牙道:“尔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济南安王当年有田八百顷,已然让天子惊怒,尔区区一个致仕太守之家,竟能掠夺千余顷田地,何其猖狂!”
邯郸胜与刘乐默然不语,赵瑾手上田多他们知道,因为赵瑾总共拿出了三万亩田地分与邯郸各族,希望他们帮忙。
汉制,一顷五十亩,三万亩也就是六百顷,赵瑾只是拿出了自家田地的一半,邯郸氏与刘氏各得万亩,却生生是将其田地增广了一倍。当然,这田地如今肯定是拿不了了。
一千二百顷土地,相当于一千二百个自耕农家庭、五六千人所有的土地,却被赵氏不足百口人掌控在手中。还没有加上赵氏喂给州里和京城里那些显贵的土地。
这还只是赵国这种穷乡僻壤,邯郸赵氏这种在天下排不到名号的家族都能有这么多的土地。
最关键的是,土地在某一时间段内,总量不会有太大的变动,赵氏聚集了这么多土地,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因他们而家破人亡。
尤其令人厌恶的是,赵氏所用的手段实在是恶劣至极,堪称官匪勾结的典型,这些田地的背后有多少血与泪完全可想而知。
“交代下,你赵氏族人里哪些人逼出过人命,哪些人参与了勾连刺杀国相。”
赵瑾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触及李澈那森然的目光,他只能颓然道:“逼出过人命的,都站出来吧,不要让全族为你陪葬。”
那些人自然不敢站出来,一群人低头不语,正当李澈有些不耐烦时,赵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力一撑站了起来。
走入人群里“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不断响起,随后赵瑾走到李澈身前,涩声道:“就是这些人了。”
李澈有些异样的看了看赵瑾,这老头心态调整的倒是挺快,他微微颔首,示意卫士将这些人拖了出来,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诸君,今日延请诸君前来,也是为了做个见证,赵氏账簿在此,其非法所得田地,凡有主之地,尽数返于原主。”
李澈话音刚落,那些人顿时喜极而泣,李澈微微一笑,继续道:“再向每户赔偿原土地两成之地,此为国相与本侯之歉意。
终究是国与县吏出了问题,才让诸君流离失所,还望诸君相信国相、相信本侯,此类之事,断不会再发生在赵国!”
这番话语说完,堂内反而宁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脸不敢置信。能返还土地已是邀天之幸,竟然还有赔偿?
“本侯受国相所托,句句属实,诸君勿要有疑虑。地契会自赵氏取来,稍后自行在县衙领取即可。”
随着李澈又重复了一遍,在场之人才相信真有这般好处,几名尤为激动的人已经跪在地上行起了跪拜之礼,邯郸胜对着刘乐叹息一声:“这县君不简单啊。”
刘乐眼神闪烁,淡淡的道:“不好吗?”
“好!当然好,不与民争利,有多少人为官之时看不清楚这一点啊。这天下都是官的,又何必去争这蝇头小利呢?民得利越多,官得利才会更多啊。”
邯郸胜怜悯的看了看赵瑾,赵瑾正是不明白这道理,才拼命的兼并土地。
“那是因为他相信,未来有更大的利。赵子玉是不相信自己能等到更大的利益。”
“可我等相信,而且还等到了,不是吗?”
“邯郸公,老当益壮啊。”
“刘君以为如何?”
“再看看吧,他们自京城而来,确实要比我们看得清楚,或许是有了些风声。不管最后怎么样,暂时低调些是应该的。”
邯郸胜浑浊的眼睛中精光一闪,淡然道:“老朽回去后,自会严加约束子弟,但有犯法者,尽数交予县衙。”
刘乐笑着摇头道:“不仅如此啊,晚辈回去后还会将之前犯法者一并交出来。这位县君之前给赵瑾说的话可只说了半句,另外半句已经托国相转告于晚辈了。”
“愿闻其详?”
“全句应该是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
邯郸胜闻言浑身一震,叹息道:“好一个李明远,老朽服矣!”
刘乐又看了看其他家族的族长,轻声道:“莫要让这些人坏了国相与县君的心情,这些事也跟他们说说吧。如果所料不差,我邯郸各族也该同气连枝一回。”
“若他们不听呢?”
“总要有祭旗的人啊。”
两人相顾一眼,默契的笑了笑。
而这一边,李澈望着跪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叹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劳烦各位死上一死。最后问一遍,可有冤情?若没有害死人的,自己站出来。”
十几人瑟瑟发抖,有人崩溃道:“县君,我”
话还没说完,却听见几下沉闷的响声,邯郸胜与刘乐的随从里飞出了两名中年人,他们倒在地上,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家族长。
邯郸胜作揖道:“禀告县君,族中有不孝子弟妄害人命,请县君依律查处,还有一二人不在此处,老朽回府后自会将其绑来。”
坐在下首的魏氏等族长见状,脸色一阵青红不定,咬咬牙,也扔出了自家族里的几个败类。
李澈一脸惊叹的看着邯郸胜,赵瑾也是难以置信,蓦的仰天长笑,笑着笑着泪水也渗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与邯郸胜这老狐狸的差距在哪里,这份对危险的嗅觉,谁人能比啊?
“邯郸公大义灭亲,足以流芳百世,为人表率,本侯佩服。”
李澈是真的佩服,壮士断腕的如此机警,可见其对危险的预感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这样的人物或许没有大的成就,但安稳一生却是颇为容易。
“国相与县君要还邯郸一片青天,老朽年老力衰,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邯郸氏愿为国相效犬马之劳。”
见邯郸胜抢先表态,刘乐等人抽了抽嘴角,也是随之一起表态效忠。
“本侯代国相谢过诸君支持。”李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森然道:“赵喆、赵炅、赵桓三人枭首,挂于城门。其余有罪者收监入狱,本侯一个个审。”
“至于赵公,毕竟年老,本侯许你一杯鸩酒,如何?”
早有衙役托举着一瓶鸩酒走来,赵瑾见状,叹息一声:“若你与国相早来一年,或许会有很多不同。”
“那我等审杀人犯,尔可愿交出族中之人?”
赵瑾顿时默然,叹道:“请与老朽一静室。”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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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远为邯郸令,抚百姓、抑豪强,刑戮甚重,境内咸畏而爱之。
荀公达惑而问曰:“何以如此?”
明远答曰:“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用心平而劝戒明,则刑政虽严而无怨者。”
公达曰:“善!”
世说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