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放在明章二帝,东汉极盛之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大汉天威远播异域,万里边疆尽皆俯首。
可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在座的高士们还是心知肚明的。且不说十三部州个个离心,双帝同存,诸侯并起,单说边疆异族的势力,也远不是百年前可比的。
那万里鲜卑大帝国虽然随着檀石槐的去世而分崩离析,但鲜卑的战争潜力还是极其巨大的。有识之士无不担忧鲜卑中再出一名檀石槐,如今刘表却还准备贩卖铁器等禁物给异族,简直是助纣为虐之举。
若覆灭胡虏真如他口中说的那般容易,封狼居胥与燕然勒石也不会是传唱千古的功绩了,在大汉极盛时尚且是不世之功,他刘景升又何来自信在如今天地倾覆之时立此大功?
孔融都被气乐了,怒道:“那不知牧伯如今可肃清了幽州边境胡虏之患?胡虏尚无兵戈之利,想来对于牧伯而言更是翻手可灭吧?”
“幽州内患未定,又如何清理边患?文举饱读诗书,怎的不识此理?”
看着刘表笑吟吟的样子,孔融只感觉七窍生烟,他本就是个直性子,当即便要翻脸。
只是眼角余光忽的看见沮授对他摇了摇头,又使了个眼色。孔融一愣,顺着沮授的目光看去,只见刘表麾下幕僚们竟是个个面露意动之色。
若有所悟的孔融只感觉怒气难以遏制,但念及自己的责任,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只是重重冷哼一声,连话也不回一句。
这般失礼,刘表却也并不在意,转而看向沮授问道:“不知沮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左将军可有意与本官一道为之?”
“在下代主公谢过牧伯美意,只是冀州不比渔阳盐铁富饶,如今自给尚且不足,何况外售于胡虏?牧伯美意,实难消受。”
刘表笑着摆摆手道:“沮先生误会了,虽是开盐铁之禁,但却并不只是贩售盐铁。若左将军有意,青冀之绫罗绸缎、米黍麦粱都可以来边市售卖。听闻冀州如今行屯田之法,想来应该很需要大量的牲畜?而胡虏手中最是不缺这些东西。”
沮授眼睛微眯,轻笑道:“不知牧伯这边市准备在何处开放?”
“代郡西接雁门,北临中部鲜卑,周边胡人部族极多,本官意欲在马城开设边市,沮先生以为如何?”
刘表此话一出,所有使节都有恍然大悟之感。如今河北谁不知道公孙瓒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代郡北部的鲜卑,刘表这显然是准备将青冀并三州拉战车,一起面对公孙瓒。
若是四州一起在代郡开边市,公孙瓒还一意孤行在代郡用兵,那便是得罪了所有人,离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而沮授扫过那些幽州牧府中的幕僚,却又多了一层感悟。刘表显然是打完大棒给甜枣,这些北境世家哪个不跟胡人做生意的?以往限于禁令,只敢在暗地里卖些禁物,如今官府主持,光明正大的售卖,其中利益却是不少。
这也是几任幽州主官手段较狠,才压住了这些世家的贪欲,否则若是黑市繁盛,想来如今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沮授屈指敲了敲案几,神情变得肃穆起来,朗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并非在下可以决断,请牧伯宽限些时日,在下遣人快马通报邺城,静候主公裁决。”
孔融也颔首道:“此非北海一国之事,下官也需遣使禀报灵寿侯,不可妄下决断。”
袁遗的使节稍稍迟疑了一下,咬牙道:“下……下吏也需回禀我家使君,请牧伯见谅。”
“这自然好说,便依诸君之意,本官静候佳音。”刘表轻轻颔首,并不反对。
……
“公达,不知明公对你可有交代?”
与此同时,右北平无终县,公孙瓒大营中一处营帐内,陈群与荀攸相对而坐,许久未见的二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讨论私事,陈群单刀直入的问起了刘备的态度。
荀攸悠悠道:“明公此前的态度不重要,重要的是沮公与那边会传回去怎样的消息,以及吾对蓟侯的看法。这才是决定吾等将如何插手幽州事务的关键。”
陈群若有所悟的点点头,轻笑道:“看来公达对刘景升、公孙伯圭的意图已经基本明了了?”
“这并不难猜,他二人的想法可谓是路人皆知。刘景升守户之犬,公孙伯圭下山之虎,都非真【】龙,算不得英雄。”
见荀攸对二人颇有些不屑,陈群倒也不以为意,这营帐已经划给了使节团,周围被他们带来的亲信围了个水泄不通,五十米内没有旁人,根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他摸着下巴道:“公达已经见过蓟侯了?”
“不错,勇烈有余,全无机谋,暴戾不仁、心胸狭隘;为一军之将可谓锋锐难当,为一方之主却是不自量力之举。”
陈群笑道:“既然缺点这么多,看来其长处当真是非同小可。怕不仅仅是公达所言的勇烈有余吧?”
荀攸失笑道:“你这厮,这有什么纠缠不休的?不错,蓟侯之勇武确实世所罕见,以吾平生所见,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不愧是让乌桓闻风丧胆的降虏将军。”
“闻风丧胆?”陈群嗤笑道:“吾此次北,沿途耽搁了些时日,正是查访蓟侯声名。他确实是乌桓大敌,如今丘力居病入膏肓,乌桓全族更是对他颇为忌惮。可若是说到闻风丧胆,大约只有那几支被他屠戮过老幼的部族会这般恐惧吧?”
荀攸疑道:“长文怎的为胡人说起话来了?乌桓叛乱,多造杀戮虽有些暴戾,但也不值得你这般大动肝火吧?”
陈群幽幽叹气道:“可若是那些人并非叛乱者,而是世代忠诚于大汉,对大汉忠心耿耿的部族呢?别忘了,大汉征战四方,从来都少不了这些内附的异族,这般让人离心离德,将忠义之士推向叛乱,如何配为一方之主?”
荀攸顿时蹙眉道:“公孙瓒安敢这般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