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的决绝之意太过明显,陈群自然也看得出来,他叹道:“本以为这密诏是勤王讨贼之诏,却不料竟是一封生死诀别之书。”
“他斗不过袁本初的……”
“他也没想斗过吧?或者此时的他看的太明白了……两个没有亲族的孩子,已经没有希望夺回权力了。”
堂中一时陷入沉寂,眼神聚焦于飘曳不定的烛火,李澈忽的道:“他知道我们的念头?”
“路人皆知。”
“呵!”李澈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谁。
“或有所益,已经得很明白了。血书写的很谦卑、很动人,但他自己也不信这份情能有多少用处。他想用世系,换渤海王一条性命。”
“真是高看我们了。”李澈叹了口气,幽幽道:“渤海王如今可以是在曹孟德手上,想把他安然无恙的救出来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陈群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事在人为嘛,虽然很难,但君侯还是会布置吧?”
“我?”李澈故意撇了撇嘴,取过案几上的笔墨,叹道:“事情先报给邺城,让明公头疼去吧。”
看着奋笔疾书的李澈,陈群突然道:“渤海王未必会按照我们的布置走。”
“无所谓。”
“还是要救?不怕救回来一个麻烦?”
“麻烦?能有袁本初和曹孟德麻烦?能有你们这些让人头疼的世家麻烦?虱子多了不怕痒,随他去吧。”
陈群欣慰的笑了笑,叹道:“当真是有趣至极,吾真的没想过乱世会出现明公与君侯这样的诸侯。很有趣,也正是因为这份有趣,公达才会早早下注吧。”
“那你呢?”李澈突然停笔,郑重其事的问道。
“我?”陈群指了指自己,见李澈点头,他想了想,笑道:“也是因为有趣吧。只是后来才发现,明公的很多想法受你影响太深,与我实在不甚相合。
本想一走了之,但你成功服了我。我们已经是顽疾了,不管是袁本初还是曹孟德,都不会容忍我们,那么还不如选一个有趣的人。至于之后的博弈,就看你所描绘的东西能否实现了。”
西汉中后期兴起的豪强地主阶层,在东汉与上层士族牵连日深,变得愈发强势,也进一步加强了上层士族的力量。
然而强势的豪强地主向下欺压百姓,变强的上层士族热衷于从功勋贵戚手中夺取权力。勾连的双方分别使得朝政混乱、生民苦难。
虽然在这个时代,士族仍然是不得不依仗的力量,士族中也有不少忧心下之人。但有识之士都明白,必须要有所改变,要治愈察举制的顽疾,将这个联通豪强地主与上层士族的制度好好改革一番。
或许出乎很多饶意料,最初的中正制其实是出于遏制世家势力的需要而创立。通过收归品议人物的权力,加强政府的权威,以遏制住东汉时期愈演愈烈的“商业互吹”风潮。
然而制度的实行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郡长官兼任中正官,可以进一步加大太守的权力,使其不容易被地方士族所牵制,理论上是遏制住了士族与官员共治地方的现象。
但治标不治本,当为官者仍然只能自豪门士族中出现时,这些制度都只是一纸空文。遏制世家的九品中正制,短短数十年便成为了世家划分阶级,稳固地位的最强武器。
陈群自然不了解这些,但他很清楚,新一代的统治者必然不会重蹈覆辙,在他看来,不管是站在哪一边,遏制世家的发展已经是主流观点,是不可违逆的。既然如此,选刘备还是选曹操、袁绍,都没有什么区别。
更别刘备在冀州口碑尚算不错,曹操在兖州“欺压”士饶恶名可是传遍下。
虽然渐渐发现李澈所图非,但陈群却敏锐的从中看到了机会,那是留名青史的机会,以及让陈氏抓住先机,在新的制度里分上一杯羹的机会。
他是聪明人,既然知道大势不可违逆,那自然是要顺势而为,合理的利用新的规则。
“啧!”李澈有些不甘心的咂了咂嘴,忽然生出一种“革命果实”要被人窃取的预福摇摇头驱散乱七八糟的想法,问道:“荀文若又如何?从明公信里所言来看,他可是有些拗不过弯来。明公与他君臣一场,希望他不要走错路。”
提到荀彧,陈群也有些无奈,叹道:“公达已经数次与他谈心,但文若的意志太过坚定,并不容易动摇。只是听上次见到左伯纸与雕版印刷术后,他似乎有所触动,还特意寻公达问了一些问题。”
“哦?”李澈嘴角弯起弧度,笑道:“看来荀文若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啊。上次寄去邺城的不过是初版,不管是纸张还是雕版都还有改进的空间。更何况就着这两样东西,我还有不少想法等着实施,总能让他有所触动的。”
“真的太可怕了。”陈群有些唏嘘的道:“仅凭这两样技术,史笔丹青之下必然要有君侯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群没有完的是,也正是这两样东西彻底打掉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当这两样东西问世的时候,士族的丧钟就已经敲响了。
李澈看着陈群,沉声道:“那项制度如果能够完成,长文,你也会青史留名,甚至更胜于我。虽然这话你或许闻之不悦,但本侯还是要明白,勿要自误。”
一项制度的制定与完善并不是简单之事,真正的科举制也不是史书上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能够概括。李澈知道大方向,知道其中的内涵与要素,但要想将之以适合这个时代的形势推出,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所幸有陈群,这位历史上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
看着李澈幽暗深邃的双眸,以及骤然严肃起来的面孔,陈群叹道:“放心吧,您已经给我展示了未来的一角,我知道该如何去做。正如您此前所言,下潮流浩浩汤汤,顺之则昌,逆之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