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在拐角处倒下,他的剑飞到三码外,撞上花园的喷水口。第二人被同伴绊倒,踉跄起来。
辛收回长矛,用另一端狠狠打在他背上。这家伙猛扑在地,再没起来。这时,另一人已爬起身,试图去捡自己的武器。他的对策非常正确,但执行出了岔子。佣兵手中只一转长矛,尖头划过半圆,恰好在他抓住前挑飞那把剑。骑士剑如弦上激发的长矢,笔直没入了最远的花丛,这下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了。
第三人从背后袭击,斜刺里一矛扎在佣兵背后。辛被推得往前一晃。但出乎攻击者的意料,矛尖没有刺穿他的背甲。
辛可不意外。他迅速转身,期间已将武器换到左边,然后单手扣住因惯性滑开的长矛。这东西具有宫廷骑士的制式长度,因此两端都被控制时,情况一下子变成了力量的角逐。
双方同时发力,指望依靠一根杆子分出胜负。佣兵的手臂丝毫不动,偷袭者却察觉自己突然悬空——紧接着,天旋地转,人已飞到花坛另一边。士兵坠落时发出尖叫,但只有一声。
突然有人猛地撞了他一下。这幸运的家伙躲开辛左手长矛横扫,不知何时接近到内侧。他们下一刻就要摔倒,而他还死死抓住佣兵不放。于是此人的幸运到此为止。辛扯住他的上臂,顺势将他投过肩膀。
宫廷骑士感到无法抵抗的巨力拖着自己旋转,接着重重砸上台阶。他的胸腹处传来可怕的挤压声。
佣兵喘了口气,一脚踢在他头上。
花坛背面,似乎有细微的呼吸声。尽管主人已竭力屏息,但始终不能完全伪装。他多半看到同事被砸翻在地的情景,并不愿意得到同等下场,因此才装作昏迷。
辛无意揭穿,毕竟对方伤得不轻。他绕过花坛,一棍子打在这幸运儿的脑袋上,让他和同事一道下班。
花园彻底安静下来。
“真够累的。”辛不知对谁说。
但这只是开始,还有的是对手要放倒。而他根本不想伤害这些人。
关上花园的铁门时,佣兵听到有力的脚步声。第二波骑士沿心形塔的大道而来,成分比身后的小队复杂一些。
两名宫廷骑士执剑在前,一位神官居中策应。另有两个不知身份的跟班,都作军官打扮。其中一个不断抽动鼻子嗅探,一个则目不斜视。但后者远比前者危险。从他们的举止中,辛大概猜得到他们的工作。
“把手放下!”神官呵斥,“你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佣兵压根儿没带那根长矛。他举起手,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处理他们:“我是个园丁,大人。凡人那种。我没威胁。”
“哈!你把我们当傻瓜?凡人怎会知道两种园丁的差别?”
尽管已有预料,这话在现实听来还是太搞笑。他一扯嘴角:“我是王室的园丁,世代为国王服务。龙穴堡里有很多……神秘者大人。”
神官顿了顿。显然,此人在维尔贡成为伊士曼总主教前一直生活在神秘领域,以为凡人的世界和自己泾渭分明。“你不老实!”他怒道,“园丁可不该是这副模样。”
辛正准备将这几人统统打昏,却被一个“跟班”开口打断。“你见到她没?”他盯着佣兵,“首相大人在追查刺客!”
她?辛心想。那侍女?“我只是干我的活儿,大人。我什么也没见着。”
“别装作无辜,你这骗子!”
佣兵有办法对付他们。“真没有。我要去温泉塔。”
神官皱起眉。另一个“跟班”则露出期待的神情。“滚吧。”他面带微笑,“一会儿我们也会去。我记住你了,可别教我发现你不在!快走吧。”
此人不可能不知道温泉塔发生了什么。辛暗暗记住他的模样。
“好了!”神官冲他们嚷嚷,“都给我把嘴闭上。”他转头望向佣兵。“女王陛下遇刺,主教……首相大人封锁了每间屋子。你最好离那边远点,凡人。也别去心形塔,哪都别去!”
出人意料。看来这些人并非一伙。辛不禁对这位神官有所改观:“多谢大人提醒。”
这一行五人向龙穴堡北部吊桥而去。
看来歌人塔地下的秘密暂时无人注意,佣兵心想。除了考尔德团长外,特蕾西公爵没将与佐尔嘉等人的合作告知别人,连她信任的园丁也不晓得。说到底,守誓者联盟是七支点之一,又是炼金造物的主要产地,他们或许有比三色堇更隐秘的通讯手段。
而与联盟交易无名者的残忍生意,即便是王国贵族,也得小心行事。一旦走露风声,拜恩人的报复不提,寻常凡人听了,也会对四叶领退避三舍。
他继续守在这里,等待着下一轮盘问。当然会有人问他问题,女王死了,刺客逃脱,寂静学派的巫术笼罩着龙穴堡的每个角落,任何人须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退一万步来讲,人们也会想知道,曾派往歌人塔方向搜索的宫廷骑士都上哪儿去了。
辛不准备告诉他们。他拾起真正的园丁留下的工具,将铲子握在掌心。
雪下得更大了,狂风在城墙上咆哮,王族旗帜被扯成一条线。佣兵只有眯起眼睛,才能看到上面舒展肢体的钢铁之龙。龙身上有三道血淋淋的爪痕,分别代表克罗卡恩·塔尔博特建立伊士曼王国时决胜的三场战斗。每一场都是生死之战,他最终获得胜利,便将战斗的痕迹留在了王族家徽上。
点燃火种前,佣兵几乎没见过这面旗帜。他既不是贵族,也不是幸运儿,只是封臣领主们的财产。人们不会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事到如今,眼看着王族的旗帜在风雪中坠落,他也无法改变。
是的。他告诉自己。与我无关。女王死了,特蕾西也死了,就连继承人伊斯特尔王子马上也要用性命之忧,但这都与四叶领的冒险者毫无瓜葛。
按照法理,辛该效忠于他们,为这些人所代表的祖国贡献出力量。然而,在胸腹的口袋里,炼金核心散发出丝丝凉意,扑灭了他的所有激情。
在这座城堡里,发生过数之不尽的残酷之事。佣兵心想。常人能想到的最恶毒的勾当,不足其中的十分之一。大概作恶也是需要本事的罢。倘若此刻伯宁的愿望实现,神秘力量吞噬城墙,烈焰蹿进塔楼,我也不会感到半点同情。是的,这是诸神对他们所作所为的惩罚。也许拜恩人的口号并没说错,无名者其实真是诸神子民……
当然,在心底里,辛知道这只是臆测。诸神早就离开,祂们什么也看不见,更不可能指挥无名者。这世上演绎着的背叛和谋杀的戏码,也永远没有终结之日。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巫师跌跌撞撞从小路跑来,怀抱显然价值不菲的行囊。为了这些东西,他手中没有武器或施术用典籍,但追赶他的人却全副武装。
“别过来。”逃亡者频频回顾,马上就要莽撞地冲进花园,辛只好开口警告。
巫师吓了一跳,扭头来看。若他听从建议,换个方向跑,接下来的事便不会发生。
然而这家伙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包裹丢来。
辛随手一挥铲子,包裹散开,金银珠宝顿时满地乱滚。豪掷千金也不过如此。可惜都是幻影,他更想知道此人是如何突破巫术限制,在王宫内使用神秘力量的。
很快,佣兵意识到障眼法不属于神秘范畴,仅仅是学徒间流传的把戏。眼下巫术封锁王宫,不巧只有这类把戏能派上用场。原来这家伙也不是真正的巫师,只是个神秘学徒,而且够呛是巫师学徒……
“巫师”冲向另一边。当被一副头盔砸到在地时,他惊异于辛的行动。“你这混蛋是谁?”
“不是这儿的混蛋。”辛追上来,赏了他一铲子。
巫师摇晃了一下。他的神情诉说着他有多想保持清醒,但这根本无济于事。辛调整了第二下的角度,他两眼一翻,扑倒在地。
“再用力的话,你的脑袋可是会碎掉。”佣兵嘀咕。
他一边从昏迷的年轻巫师身上扯下长袍,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铭刻着神术的指针,将其与那包零碎放在一起。巫师果然对行囊施了法术,里面并非装满金银财富,而是一大堆纸片……
……以及一顶镶嵌着蓝宝石的小巧冠冕。他似乎认得它。
这是伊士曼女王弗莱维娅的王冠。
“老天啊。”辛轻声说。温泉塔时,它的主人在华丽的羊绒披肩下只穿着条睡裙,因此无人注意它的下落。
事实上,这只是王冠的碎片,是完整头冠的三分之二,但它的价值绝不止如此。女王之冠上,镶嵌着一颗产自微光森林的宝石,名为“童谣”。几乎每个伊士曼人都知道它,辛也不例外。女王之冠的价值大半集中在这颗宝石上。
如今,镶嵌着“童谣”的王冠碎片,静静地躺在纸屑里。
佣兵长久地凝视着王冠,记忆纷至沓来。它是如何破碎的?为什么会落到一个巫师学徒手中?而对方却又将它抛弃?
答案只怕永远都无法探寻。
然而,无论如何,这顶多是一块无辜蒙尘的宝石,什么也代表不了。还会有谁将它修补完整呢?
他一边想,一边怜悯地拾起了它。
……
猎手迟早会找来。布雷纳宁非常确信。很可能不足十分钟。
在被祖父推上瓦希茅斯的王位前,伯宁与同胞生活在一起,隐藏于城邦乡村之中。然而即便是一街之隔,大家平日里几乎也不碰面。
只有一天例外:侦测站打开“夜莺克星”的那天。
结社成员来自天南地北,身份和炼金物品的种类一样复杂。许多同胞偶然觉醒火种,不晓得如何遮掩自己,便会在这一天到布雷纳宁这儿来寻求帮助。
他会根据他们的需求,有偿提供炼金物品。魔药,仪式,或是护符,统统来者不拒。很长一段时间里,布雷纳宁都受到人们的尊敬。
他们因我的手艺而爱戴我,而不是为瓦希茅斯王子。火种传递而来的情感,也比言语恭维要真诚得多。我欠他们的情。
最后一枚炼金核心也注入了魔力。布雷纳宁保持双手稳定,轻轻抚平炼金阵纹。这下,只需等神秘现象降临,所有追兵——王党、女王党、猎手包括学派巫师在内——都将灰飞烟灭。满足同胞们的遗愿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伊士曼王宫的动乱出自伯宁之手,也许会让秩序支点重新考虑与祖父的盟约。
假如祖父将我驱逐,他想,那就更好了。人们知道谁是王国真正的旗帜,知道他布雷纳宁才是瓦希茅斯唯一的合法继承者。祖父虽遗传给了他高贵的血脉,却不为瓦希茅斯人所接纳,毕竟,曾经的王国就是在祖父手中毁灭的。
只有上级军官知晓其中隐秘,他们也掌握着光复军团的绝大部分资源。但若长官公然推翻长久以来的宣称,最愚笨的人也会心生疑虑。布雷纳宁要的就是这样。
“时间到了,陛下。”佐尔嘉提醒。他方才还在惊恐,此刻已镇定下来。言语不能达成此等神效,是变化的火种感受到布雷纳宁传递而来的情绪,知晓他对俘虏没有杀意。
更何况,佐尔嘉不再是俘虏了。
我丢掉了整个王国,只换来一个忠诚的手下。布雷纳宁不知该难过还是庆幸。“佣兵还没回来?”
“没人来,陛下。”佐尔嘉汇报。他一直站在花园边放哨。“冒险者方才将门关上了。”
佐尔嘉不敢叫他的名字。布雷纳宁很清楚,即便他让他获得了无名者的力量,双方也非同等水平。这份索维罗魔药本是给辛准备的。
诺克斯佣兵从未让伯宁失望,但炼金阵纹不能再等下去。他喝下『纸窗』,将一枚结晶拿在手上,决定去寻找对方……
“簌簌”一阵枝叶轻响。布雷纳宁神经紧绷地回头,就看到佣兵出人意料的从花园另一边钻进来。
“我迟到了?”
“不算。”其实布雷纳宁根本没有精确计量时间,他只是估算。佐尔嘉之前处于惊慌状态,判断就更不可信了。“有人追来么?”
“没有。”辛拖着个口袋钻出树丛。
“快走。”布雷纳宁立刻命令,“核心要爆炸了。”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奔跑起来。辛和佐尔嘉拔腿跟上。
他们沿着城墙移动,将歌人塔远远抛在身后。泉池、阶梯一闪而过,大小建筑不断后退,布雷纳宁感受到火种视野中微妙的波动彻底消失,才敢逐渐放缓脚步。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这一次必须精确把握,否则连炼金术士本人也会被殃及。在此之前,伯宁制作过无数次炼金阵地,却没有使用过“炼金核心”。这是他同胞的灵魂,是秩序支点对无名者所犯下的最丑恶的罪行之一。若不是情况紧急,他决不会将它们当成能源。
是守誓者联盟制作了它们。布雷纳宁牢牢记住这笔账。早晚他会找回来,要守誓者联盟付出代价。
他突然想起一桩事:炎之月领主赛若玛背叛结社,意图谋害“国王”。后者乃是无名者的圣者,名符其实的无名者之王,而非布雷纳宁这样的凡人王国国王。他在世时,连七支点也不敢轻易挑起站端。
赛若玛。布雷纳宁明白了。无星之夜错误地接纳了“炎之月领主”,让他成为守誓者联盟的领主。这直接导致领地内大量的无名者同胞自投罗网,被守誓者联盟暗中捕捉。
因此,“炼金战船”才能出现在白夜战争的战场上。
秩序内战时,布雷纳宁还为此幸灾乐祸过。诸神惩罚我!事实上,白夜战争仅仅是场展览,是守誓者联盟向世界推销自己产品时的舞台。伟大的划时代的炼金战船,关键能源是来自无名者的“炼金核心”。难怪联盟捕杀黑巫师时如此尽力……意识到这点,他便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就从歌人塔开始,炼金术士决定。无人居住的废旧塔楼是最好的选择,既制造了混乱,又不会伤及无辜……虽然他只想爆破整座龙穴堡,用废墟来洗刷心中愤怒。
伯宁的心情一定传递给了佐尔嘉。这位新生的同胞,此刻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陛下,我们快出城吧。”
“城门会有守卫。”辛也开口。
“你不是还留了一枚?正好派上用场。”布雷纳宁察觉核心上的封锁没有破损,说明佣兵阻拦猎手时并未使用。
他不禁打量对方,想知道他是如何在不使用神秘的情况下战胜敌人的。
佣兵的身手一如既往,没辜负他的信任。事实上,辛没有半点损伤,武器也换成……见鬼。“你还拿着这东西?”伯宁认出来。
辛低头瞥一眼神术指针。“噢,我遇到了一队盖亚神官。”
布雷纳宁半信半疑:“神官?可他们怎么会……?”
“这个问题我得回去叫醒他们,才能知道答案。瞧瞧这个。”佣兵一边说,居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湛蓝光泽在眼前闪过。
世上还有这种事?布雷纳宁心想。他耳边传来佐尔嘉紧张的吞咽声,连瓦希茅斯人也认出了它。“现在我相信盖亚信徒的慷慨了。”他咕哝。
与伊士曼女王的王冠相比,一根神术基盘上拆下来的指针着实不算什么。他不知道辛遇到了什么样的对手,竟能携带如此惊喜。
佣兵似乎不觉得如何:“歌人塔会怎样?”
“最坏的情况,只有花园消失。最好的预期嘛,伊士曼的王宫有一半将改名为‘龙墓堡’,将学派巫师和首相统统埋葬。”提起这个,布雷纳宁忍不住牵起一丝微笑,“就算巫师命大,将来拜恩人最终占领这里……他们得到的也将是一座空城。”
“空城?”
他察觉泄露了目的。“我打算拖延这边的战事。”以佣兵的敏锐,隐瞒已是不可能的了。“无伤大雅的响声,或者气味刺鼻的药剂,警示铁爪城。挨个儿上门通知是不成的,我需要这样。”
“学派巫师不可能会追踪——”
“他们当然会。”布雷纳宁打断他,“我正要巫师这么做。弗莱维娅一死,寂静学派的谋划统统白费,连光辉议会对伊士曼的领属权也不再可靠。拜恩帝国会长驱直入,占领铁爪城,再依靠王城将影响辐射到各个领地……这怎么可以?”
辛皱眉:“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你想要什么?”
佣兵不可能明白,伯宁心想。王城贵族决不能像个剥好的橘子一样摆在拜恩人面前,否则大家都没得玩。“我不要拜恩人得逞,辛。想想看,只有王城混乱,秩序支点的内斗才不会停止。”
“内斗?”
“是啊,算上我们失踪的高塔驻守者大人,足有四个神秘支点插手你的祖国事务。”伯宁带着他们避开感应中的陌生火种,渐渐看到了温泉塔。
接下来的通道比较狭窄,因此他们遭遇卫兵的概率大大增加。转过三个弯后,双方在一座桥上碰面。
这些人是猎手。虽然没穿十字骑士的盔甲,但伯宁认得出来。他们从属于寂静学派,人们称之为“审判者”,与光辉议会的“审判机关”不仅称呼类似,职责也大略相同。他们有办法躲开无名者的感知。
……却无法躲开佣兵的剑。
一人引弓放箭,瞄准伯宁,另两人冲下拱顶,手里的长剑缠绕着金灿灿的神术火焰。辛将布雷纳宁推向佐尔嘉,反手抽出匕首格挡。只听“叮”的一声,利箭尖头不知飞到哪去,木条竟被刀刃从中削开。
见状,本打算上前帮手的佐尔嘉赶快后退,将伯宁挡在身后。
冲下桥拱的两名猎手注意到此景,脚步不由得一滞。其中一个变换方位,企图绕过佣兵,他的同伴与之配合,举剑正面砍来。
但辛的动作比所有人预计的都更快。他刺向左边的敌人,轻轻一下,甚至不是用剑,无柄的指针转瞬划过敌人的武器,火焰“呼”地分隔,针尖则闪电般扎进敌人的咽喉。
几乎是在同时,他侧身一晃,长剑喷吐着烈焰,险之又险地自胸口掠过。他从容地挥匕弹开箭矢,探手又在挥剑的审判者脸上一刺。指针带着鲜血,顺畅地没入敌人眉心。
只有两剑。似乎两个审判者只是两节木桩,学派巫师的巫术则根本没限制到他头上。
弓手转身逃下桥。佐尔嘉追上去,但敌人回头放箭,他被迫放慢脚步,躲在石栏杆后,布雷纳宁果断照办。
这时候,一道金色的符文锁链疾驰而过,猛然捆住弓手的双脚。辛一拉指针,敌人如一条鱼一般飞过石桥,在半空无助地挥舞着双臂。等他坠落,佣兵已拾起死者的剑。
三人跨过这座桥。布雷纳宁继续说道:“首相维尔贡,代表寂静学派;你的公爵大人,守誓者联盟的合作方;我祖父,他带来了神圣光辉议会和我忠诚的下属。”显然,光辉议会不会对属国和现身于此的“瓦希茅斯国王”坐视不理。
佐尔嘉不安地扭扭脖子,悄悄瞄一眼佣兵。
辛明白了一些:“你要赶走的是被王子婚礼邀请来的贵族。”
“就是这样。”布雷纳宁承认,“没有他们作为俘虏相助,拜恩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是王国的侵略者。”他哼了一声。“别看我们自称神民,大家其实还是害怕无名者的,这我可瞧得出来。”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几方斗争,在城里引起暴乱呢。”
布雷纳宁巴不得这么做,但在辛面前,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独自离开光复军团时,他的确缺少某些常识,但这不意味他是没脑子的傻瓜。
“我知道,你多少会担心危害。”炼金术士勉强说道,“所以我才要打开城门,好让平民百姓也能一同逃离,因为战乱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上,我甚至希望伊斯特尔活下来。”
一排着火的箭矢嗖嗖飞过头顶,抛射到城垛上。伯宁赶紧低头。“但我不像特蕾西,辛,我从不说大话。王子的安危我可不敢关注。若我是拜恩的刺客,留着他有大用处。”
佣兵的神情仿佛在宣称他没被说服。
“仔细想想,辛,这样总好过直面神秘战争。城里的居民四处逃散,也意味着他们不会遭到拜恩人屠杀。”
就在这时,城堡的一侧大门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不是他们进来时的路,但却要宽敞十倍不止。一队队骑兵飞驰而过,溅起泥浆。布雷纳宁看到了城防队和四叶领的疾影骑士,还有银顶城、飞鹰城和乱糟糟的家族旗帜。想必学派巫师和他们的敌人也混杂其中,空中飞舞着魔法与神术的闪光。
它们跨进龙穴堡的地界,纷纷熄灭、坠落,被巫术驱散。人们见得此景,很快,箭矢和魔法换成了落石。
佣兵也看到了这一幕。“假如寂静学派放弃伊士曼呢?”
“那就活该巫师白费这些力气。”布雷纳宁回答,“换我的话,会派来更有力的掌控者,比如法则巫师。单单一个维尔贡·托斯林是不够的。”
他说起另一桩事。“佐尔嘉告诉我,前不久,‘沉沦位面’加瓦什的两位亡灵骑士潜入布列斯境内,趁夜袭击了光辉议会的‘代行者’。”
辛脸色一变。“袭击?”
“亡灵骑士一死一逃,代行者则安然无恙。”伯宁告诉他结果,这类消息在寂静学派的巫师做首相时,可不会被刊登在报纸上。“恐怕这也是祖父投靠秩序支点的原因之一。”
“不死者领主没参与。”辛断定。
这小子一下抓住了重点。“没错。”他回答,“代行者获得了胜利不假,但发起刺杀的是‘苏生骑士’鲁斯文和‘亡月骑士’阿玛里斯。不死者领主没有踏出拜恩……否则那一战的结局多半不是这副模样。”伯宁摇摇头。“祖父不该将注押在代行者身上。”
“……寂静学派有一位圣者。”辛轻声回应,“因此巫师们更不会轻易放弃伊士曼。”
“事实如此。”伯宁安抚他,“你我都无法左右。当拜恩攻陷飞鹰城时,城内百姓来不及逃脱,个个成了深狱领主的剑下亡魂。铁爪城又怎会例外?”
他略微停顿。“我很清楚,辛,你是伊士曼人,王城百姓便是你的同胞。我们目标一致。”
“我不确定,伯宁。”辛忧虑地望了他一眼,“失去城墙庇护,大家怎么活?你要人们逃走,可流民又该上哪儿去呢?我们会害死这些人。”
“留下来也是一死。”布雷纳宁说,“神秘支点与拜恩人开战时,不也没问过威尼华兹人的意见?”他耸耸肩。“当然喽,我也想劝我的同胞们不要太粗暴,或者呼吁七支点和平处事,但恐怕没人听我的。或者,我连警示平民都做不到。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走。谁知道呢?”
佣兵无言以对。
对一个冒险者而言,辛的想法实在奇怪。他居然还指望拯救铁爪城人的生活,仿佛就要在这里定居似的。布雷纳宁可不会答应。他的新结社需要人手,尤其缺少这样一个佣兵。
但他理解他的心情。伊士曼如同从前的瓦希茅斯,正在迅速步入毁灭。除非神迹降临,否则绝无生路。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巨响。
仿佛有无形的波纹扫过,龙穴堡为之一振。碎石尘土如暴雨般落下,屋顶裂开,楼阁坍塌,长矛在地面跳动。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化而为一,成为爆炸的余韵。布雷纳宁被气流推得失去平衡,佐尔嘉试图扶起他,却被带倒。他刚开始后悔使用『纸窗』魔药……
……一座石雕轰然坠落,刚巧砸中布雷纳宁。在魔药效用下,物质穿过了他的身体,扬起无数泥点,而它们同样无害地喷在断石上。他不禁低声诅咒。
佣兵如梦初醒,将他们一手拖到空地。“歌人塔消失了吗?”
“自然。”关于这点,布雷纳宁有完全的把握。
“巫术也解除了。”佐尔嘉察觉。
布雷纳宁大感意外。炼金核心蕴含着非凡的能量,足以撕裂城堡,却不可能解除空境巫术。这是神秘度的法则,炼金术的定律。他可是清楚,被女王党诱捕的瓦希茅斯人顶多只是转职,与空境相差太大。
唯有一种情况。“维尔贡死了?”
“或是神秘物品被破坏。”辛提醒,“也许是拜恩的刺客抓住时机,解除了巫术的封锁。”
一回事。布雷纳宁心想。在维尔贡丧命之前,他绝不可能让敌人接触到神秘物品。我无意间帮助了同胞?总不可能这东西其实是根蜡烛,轻轻一震,就倒地熄灭了罢?弗莱维娅女王提到的蜡烛……
不论如何,这于他们的行动有利。布雷纳宁带着他的结社成员们逃出了王宫,准备将女王和特蕾西公爵的死讯散播出去。龙穴堡爆炸,混乱的宫廷,再佐以魔药效力,就算伊士曼贵族想要留在城里,拜恩在西境的所为也将是力促他们离开的证据。
……结社成员。突然间,布雷纳宁发觉自己忘记了某件事。“阿莫里姆。光复军团的中介。他不是无名者,说不定还活着!你知道他在哪儿么,佐尔嘉?”
佐尔嘉茫然地与他对视。起初,伯宁对他漫长的思考过程感到不耐烦,后来渐渐察觉不对。
“我没听过这名字,陛下。”佐尔嘉谨慎地回答,“我们在铁爪城活动时,都是依靠帮派和秘密结社。四叶公爵通过诺克斯佣兵找上我们……也就是说,光复军团在这儿没有过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