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百四十三章 团结的原因(1 / 1)寒月纪元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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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雷纳宁踏上甲板时,水手捞上一尾带鱼。他连人带网后退,佣兵赶忙让道,而另一名船员大声嘲笑。他们将甲板弄得湿淋淋的,也许很快会结冰。

但辛告诉他,这条船去往普林。普林城位于伊士曼的最北部,比铁爪城暖和得多。那边的河流只会结冰半月,繁花之月一开始,金雀河就会重新通航。

佐尔嘉听后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受冻了。”他说,“你想过某天醒来,鼻子会冻在耳朵边上么?我翻身时常这样担心。”显然,这瓦希茅斯人一点儿也不喜欢伊士曼的霜月,哪怕在王城卧底多年也没能习惯。

“这个嘛,还得去了才知道。”佣兵好心提醒,“别忘了,普林再热也不过是伊士曼的边境,恐怕与你们的王国没法相比。”

“我们要待多久?”说起瓦希茅斯,佐尔嘉的语气有种奇异的渴望。他奉命藏在王城干夜莺的活,很久没回家了。

“起码要停一星期。”布雷纳宁不想泼他冷水,但此事必须事先声明。他的秘密结社如今只有三个人,佐尔嘉虽不能提供多少实质性的帮助,意义却举足轻重。想真正将整个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力量合二为一,我得让瓦希茅斯人看见他。

同时,他们人手太少,恐怕不足以对抗祖父。布雷纳宁已打定主意,要在普林壮大队伍。除了瓦希茅斯这个标签外,他们还是无名者的秘密结社,因此也会招揽火种意义上的同胞。只有这雇来的佣兵可不成。

事实上,连辛也不是完全值得我的信任。

想起这回事,布雷纳宁就很不安。离开龙穴堡时,双方爆发过一次争执,有关布雷纳宁的复仇计划和铁爪城人的未来大事,好像他们真的能决定什么似的。佣兵认为情况会向好的一面发展,指望法则巫师高抬贵手,甚至指望拜恩人趁机接管城市,而寂静学派会被歌人塔的消失打个措手不及,组织不起像样的对抗。依他短浅的眼光来看,拜恩帝国总归也是从冰地领发源,而伊士曼人对他们毫无威胁。

布雷纳宁打心底不赞成。说实话,他不想看到寂静学派或拜恩帝国中里的任何一方在这场斗争中获胜。

无论是瓦希茅斯还是光辉议会,都更愿意看到一个孱弱的伊士曼王国,用以作为拜恩人扩张的缓冲地带。尤其是光辉议会,伊士曼本就是高塔交割给代行者的属国,是法理上的从属。寂静学派再怎么折腾,也必须通过相应手段。

当伊士曼沦陷敌手,下一个就该轮到与她接壤的布列斯帝国了。这是神圣光辉议会麾下最大的属国,也是支撑露西娅信仰的基本盘之一,代行者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人分享。

可对寂静学派而言,伊士曼是他们多番投入的教国傀儡,一朝王国沦陷,损失将难以计量。自打盖亚教会被巫师们重新纳入管理后,二者便是一损俱损的关系。这帮口称真理的蝗虫,一旦发觉在拜恩人手中讨不得便宜,转眼就会盯上布列斯帝国。

在遥远的大同盟时代,玛朗代诺还只是先民帝国的遗骸的时候,秩序抵御邪龙军团的防线“长夜之壁”,正是位于布列斯境内。如今拜恩帝国的出现,仿佛是当年的恶魔军团卷土重来。

当拜恩人开始扮演邪龙的角色,那些英雄故事似乎也被人们回忆起来。秩序与恶魔终有一战,为了在战争中获胜,寂静学派不会善罢甘休,这点所有人都很确定。

至于故事……起初,布雷纳宁对黎明之战和圣米伦德大同盟的存在深信不疑,也憧憬过“银歌骑士团”和“胜利者”创造的传说。但后来,当七支点的秩序联军于拜恩城墙下溃败、分裂之后,他便开始怀疑了。

事实不断印证他的想法。光辉议会和巫师将彼此视作异教,抱有十足警惕。若没有高塔调停,双方几乎没有统一战线的可能。

也许圣米伦德大同盟根本不存在,布雷纳宁心想。别说七支点了,即便是两个神秘支点,要他们合作也是千难万难。双方的战争与其说是为信仰,不如坦言是为利益。这世上,只有得利者是胜利者,只有胜利者才是真实存在的。我不是早就明白了么!

该死的诺克斯佣兵却不明白。

在他们来到铁爪城前,辛是个合格的帮手,照实说,他简直是不可或缺。布雷纳宁寻找圣经的过程中,得到了此人的很大帮助。但在他得知瓦希茅斯的情况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当然,他心想,这不完全是佣兵的错——辛毕竟是个伊士曼人,在王国动荡之际,他犯点错实在太正常了——一个冒险者能怎样呢?布雷纳宁不会为此苛责他。

但他无法忽视与佣兵的分歧。布雷纳宁断定伊士曼无药可救,也根本不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这两点他都表现得相当明显了,然而辛总是试图做些超出佣兵身份的事,好像他一己之力能改变些什么似的。这已经教他难以忍受了。

而当佣兵终于坦白事实,承认“阿莫里姆”此人不是瓦希茅斯夜莺的中介人后,炼金术士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没有中介?”布雷纳宁记得自己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个假名?”

“我不想跟你撒谎,伯宁,我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佣兵告诉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我用你的信物和标记寻找你的同胞,得到了回应但没见到人。你很清楚这些。那记号……”

“……小夜谷自救会。”布雷纳宁喃喃道。事情脱离了冒险者委托,回到熟悉的领域后,他的思考变得卓有成效起来。“阿莫里姆,好吧,这个不知名的家伙,他认得自救会的标记。”

“我当时以为他是霜露之家的人。”

“你对结社了解得太少。”布雷纳宁转而让佐尔嘉来辨认记号,“他是你的手下,士兵?”

“或许吧,大人。但我不认得这标记,呃,我的下属都——”

“我清楚。”布雷纳宁一挥手。佐尔嘉不敢对他撒谎,如今他是无名者了,性命和前途全都仰赖布雷纳宁。“到你了,辛。我有问题问你。考虑到你针对这个人的态度和这趟不愉快的王宫之旅,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么?”

“我说过了,伯宁。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用不着再三确认。”

那是什么样?布雷纳宁心想,你根本不明白。“你怀疑他,那家伙来自霜露之家。”他说出辛的想法。“不,是小夜谷自救会。你怎能怀疑他们……”

“……泄露了你的行踪?只有戴蒙和萨德波知道你来王城。”佣兵镇定地与伯宁对视,丝毫不为他的怒火动摇。“若不是提前知晓我们搭档,考尔德团长不会借助我来确认你的位置。”

这不可能。布雷纳宁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麻木。接二连三的噩耗,层出不穷的阴谋。他知道自己唯有接受事实……可他实在太累了。

“这不是……我们泄露过行迹,我们不是完全保密,对吧?我……我们遭遇过许多陌生人。萨德波他……”

“我完全理解,伯宁。这一路上我们没分开过,没人会通风报信。”

好苍白的辩驳啊,能说服谁呢?连布雷纳宁自己都不能相信。他闭上嘴,双方一阵沉默。佐尔嘉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

最终,佣兵让步了:“话虽如此,我手上还没证据。这只是合理推测,推测而已。”

布雷纳宁真希望自己相信这话。然而比起辛的安慰之词,他可悲地更信任这家伙的判断力。事到如今,“证据”仿佛佣兵递给他一根稻草,并要他借此脱离怀疑的泥潭,说服自己大家从来都是这样过着糊涂日子。可我还能怎样?

“香豆镇的霜露之家。”他念出这个名字,“是小夜谷自救会的遗留。他们不会背叛我,即便他们真这么做了,即便他们很可能无意间向某人透露了些消息……也无伤大雅。我没上绞架,也得知了军团的变化。此事无需再提。”

佣兵不依不饶。“你不能信任每个同胞,伯宁。”他指出,“人们出卖你时不会考虑那么多,他们不是你,没有王国需要拯救。你得意识到,除了同类火种,他们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你连火种都不一样!”布雷纳宁再也无法忍耐,“但我依然信任你,不是么?你用行动取信于我,辛。霜露之家的背叛也该用确据来证实。最起码,我们同胞还能感受到彼此的情绪。”

他甚至予以反击。“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瞧,你能从铁爪城人身上得到什么?你凭什么要管这些人的死活?他们并没要求你。”

辛似乎被问住了。他望一眼城门,神色难以捉摸。歌人塔的火焰跨越半个城市,映在他的褐色眼睛里。布雷纳宁以为他心中升起的是短暂的同情,是对无辜者的怜悯,以这一路上对他的了解,辛一定会这样想。

然而这佣兵再次出乎了预料。“出于恐惧。”

“恐惧?”

“先民时期,邪龙温瑟斯庞带着地狱的恶魔降临,奥雷尼亚帝国的统治如沙筑的城堡,一夕毁灭。但诺克斯所有生灵有勇气团结起来,面对遮天的龙翼。”辛对他说,“诸神是慈悲的,但凡人不是神,伯宁。他们不是为死人,而是为生者。活人因恐惧而集结,因恐惧而祈祷,因恐惧而胜利。”

因恐惧而团结?布雷纳宁真想大笑。他很久没有这种感受了。诺克斯佣兵和大多数冒险者不相同,对他所知的事物总有套歪理邪说,教人难以辩驳。而遇到不知情的事,此人便立刻偃旗息鼓,从不多说半句。

布雷纳宁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人们就是会对未知的领域保持敬畏之心,连辛也不例外。说到底,他只是冒险者而已。

“你错了。”他告诉这小子,“战争与凡人无关。圣米伦德大同盟的胜利是因为他们有胜利者,有维隆卡。”

争执就此中止。自那以后,辛再没有过异议。当布雷纳宁邀请他加入光复结社时,佣兵也没有拒绝。或许是因为诺克斯佣兵团所在的南国即将成为拜恩领土,他的出身也无关紧要了罢。

他们按布雷纳宁的计划,赶往瓦希茅斯光复军团的核心:布列斯帝国的“金星城”。最快的方式是通过铁爪城的矩梯,但夜莺们的据地已被破坏,伯宁本人也遭到寂静学派和光辉议会的追捕,因此他们只得先乘船去普林,随后穿越边境,抵达目的地。

北地丘陵是伊士曼最炎热的边境,一年到头,霜月只有炎月的四倍。佣兵告诉两个瓦希茅斯人,一年中南国的霜月是炎月的六倍以上。

“我看不止。”佐尔嘉阴郁地说,“女王的姐姐留在铁爪城过冬,因为她女儿的领地经历了一季的黑夜,直到现在还没出太阳呢。大家都说,她害怕四叶领也会像冰地领一样,所以才要挑起党争,为家族攫取利益。”

辛也没有反驳他。只要不做敌手,这佣兵相处起来倒很友好。因而就算没有火种联系,佐尔嘉也能与他搭话,甚至很快攀谈起来了。在他眼里,恐怕佣兵早晚也会成为无名者,他们将同为布雷纳宁效力。

只有布雷纳宁本人没心情交谈。临走前,他用歌女魔药操纵凡人,指望将王公贵族撵出城去,然而拜恩人没给他搅混水的机会。女王死后,“深狱领主”的军团很快到来,亡灵将城市变成了半个地狱。

唯一可以期盼的是,维尔贡主教还在铁爪城内。但愿他被拜恩人杀死。

布雷纳宁没有看到这位盖亚主教的结局,他的歌女们很快失去联系,要么半路失踪,要么在混乱中被杀。“她们”临死前看见的景象,是他不愿与同伴提及的。

好在这时,辛找到了愿意送大家去北方的船长。他不敢多留,便带着“光复结社”登船离开。

第一艘小船在金雀河中央停下,船夫要求加价,否则就让水手把所有人扔下河。他的算盘打得很好,可惜挑错了目标。在布雷纳宁命令佐尔嘉动手前,佣兵将这家伙拽到一旁,当场说出了船夫一家老小的住址。

于是,在天黑前,船长无偿将他们送到岸边下船,没敢多说半句话。佣兵建议他们早些搬离王城。布雷纳宁不知道他能否听进辛的建议,或者只是当他在威吓?

“要我说,只是条小船而已。”佐尔嘉说,“我可以掌舵,你来撑帆。”

“这需要把船长和水手们丢下河。”辛回答,“事已至此,我无法与他们同处一室。”而他不愿这么做。

佐尔嘉不明白:“理应如此。他们见过陛下,知晓我们的踪迹。”

“或许吧。但那不是条快船,而逃离铁爪城的人有很多。我们可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也可以选择在大船的舱室里睡毯子床。”

这话似乎只是期望,但佐尔嘉被说服了。佣兵总有这样的本事,仿佛只要开口,推测和猜想都会变作现实,教你十分抗拒只剩一分。

而在伊士曼的土地上,布雷纳宁决定暂时听取他的建议。

他们在四小时后等到了第二艘船。这是一艘巨大的双桅帆船,名为“寒星号”。它装满美酒和仆从,主人是位爵士。他很高兴邀请到三个神秘生物替他保驾护航。

“我是深水港多兰家族的一员。”主人家与布雷纳宁闲聊时说起,“世代都是海军军官。可惜我父亲只是三子,连累我们这些儿子也没有领地继承,只好送进龙穴堡与王族作伴。但我和那帮哄孩子都不会的傻瓜不一样,我有我的寒星号,王子殿下要么去猎场,要么来坐我的船。瞧,顶好的木头,炼金技艺加固。还有射击孔。”他将布雷纳宁和两位“随从”安置在一间宽敞的空舱室。

关于“寒星号”和其主人的故事,佐尔嘉知道一些,而且比他的自述更客观。这只夜莺对铁爪城的消息比较灵通。

他告诉布雷纳宁和辛,这位爵士名叫“英格拉姆·多兰”,是南国深水港伯爵的侄子。此人出身显赫,但除了“寒星号”,他没有任何家业可以继承。“就连英格拉姆的骑士头衔,也不是凭借武艺获得的。”佐尔嘉说,“而是特蕾西通过王子赏赐给他的。”

“怎么说?”

“王党要维护王权,要求边境领主将家族次子送到铁爪城来。四叶公爵早年送来了自己的长子,但诺曼爵士认为私生子不够格,继续要求她的封臣的子嗣。这小子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运气好……”

提起这些名字,布雷纳宁感到一阵恍惚。昨天我们还在这些人统治的城市里躲藏,今日他们都变成了死人,而城市已被另一拨死人占领。他在伊士曼身上看到昔日瓦希茅斯的影子,突然理解了辛回望王城火焰时的目光。

佐尔嘉继续透露:“他开着这艘漂亮的帆船进入黑旗港,声称自己是前来投效国王的船长。这一招哄得朝堂上下喜笑颜开,多兰家的小子也一跃成为了英格拉姆爵士,成为宫廷宠儿。”

“真是人不可貌相。”布雷纳宁也很满意船舱里的布设。“他倒有些混迹社会的智慧嘛。”

“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陛下。但你对伊士曼了解不深,不晓得其中关窍。”佐尔嘉解释,“英格拉姆爵士是深水港的多兰不假,他的另一半血脉却更值得关注。他母亲来自一个北地家族,世代与普林城公爵通婚。你知道的,北地仍存在许多部族形式的领地,与南方人相差极大。因此这种情况可不多见。当年多兰伯爵的弟弟迎娶他的夫人时,特蕾西公爵是他们的证婚人。是她从中牵线,将双方送入爱情的殿堂。”

“爱情的殿堂?别说这种蠢话!”布雷纳宁很清楚,四叶领的威金斯公爵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政客,还是个毒辣的阴谋家。她们两姐妹都一样。

佐尔嘉也笑了。“我认为这是特蕾西·威金斯的伎俩,好为她在北地安插进棋子,陛下。”

“你说得对。”布雷纳宁停顿片刻,“还有,别再叫我陛下了。”

佐尔嘉服从了。这是当然,他与那无礼的佣兵截然不同。

“最后有件事。”辛忽然插话,“你们注意到没有?脚下这艘寒星号,就是先前送北地公爵去往普林的船。”

这下,布雷纳宁可真是吃了一惊:“同一艘?真的?”

“我想就是它。铁爪城的炼金战船很少见,伯宁。你可是炼金术士,难道不能分辨么?”

“我可分不出破烂们破得有多少不同。”布雷纳宁反唇相讥,“况且我是炼制魔药的炼金术士,不是什么下等的造船工。我还以为你能搞清炼金术的细分呢,辛。”

“我是实用派嘛,陛下。”

布雷纳宁没出言提醒佣兵改口,他知道根本没这必要。这家伙依然能开玩笑,对他居然是种安慰。

事实上,当伯宁决定建立光复结社并返回故国后,他与诺克斯佣兵的合作委托便已中止了。好在没人提及这回事,不然我可不知道再上哪儿雇这样一个佣兵过来。

傍晚时分,多兰爵士的仆从通知客人们用餐。佣兵和佐尔嘉不能与爵士同席,布雷纳宁便带上了他的药箱。

“我真不想和这不学无术的贵族少爷浪费时间。”他对佣兵抱怨,并悄悄将计划告知了真正的手下。

“除了你自己的盘子,多兰爵士的仆人不会让你接触主人家的食物,陛下。”佐尔嘉提醒。

“没错。这由我来想办法,而你需要考虑说服辛。”

前夜莺的喉咙滑动了一下。此事的风险无需多说,辛的能耐宫廷骑士们已在龙穴堡领教过了。他艰难地点点头。“我知道英格拉姆·多兰在铁爪城干过许多荒唐事。”

“很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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