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猛终于不再动了。可也未慌,斜眼看看魔刀、曜侯,笑道:“哦,朱厚的手下,也会不喜欢杀人?”
李伯辰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朱厚的人。”
况且这于猛该是个隋国镇军的将领吧。仅仅在两个多月前,两人还算得上是同袍的。如今在巷中发难,也算是各为其主,实在谈不上生死大恨。
他便又道:“而且我还得借着于兄出城。”
但他说了这话,巷口传来脚步声。他一瞥,是外面那四个人闻声赶来了。他立即喝道:“别叫他们做声!”
于猛真将手慢慢摆了摆,又道:“你既然不是他的人,何必一定要回去?”
李伯辰心道,要在此时把于猛干掉了,那四个人一起扑上来,自己都料理了还好说。可要是他们见势不妙逃了,又喊了城中驻军来,只怕麻烦。
他倒是自信一定逃得出去,问题是,要是在这城里大开杀戒,往后在镜湖山怎么办?这于猛修的是北辰一脉的术法吧?却在隋国镇军做事,那侯城镇军中或许也有不少当地子弟。自己在城里大杀四方,只怕要与此地父老乡亲结下血仇那答应小蛮的基业也就没法要了!
他便道:“你硬要留我,是怕我回去做了山匪?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绝非什么奸恶之徒。现在,请于兄叫你的兄弟散开,送我出城。要不然,我的刀下不留人!”
于猛一笑:“办不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既然有这样的身手,就绝不能再叫你回去!”
又往巷口一看,喝道:“听着,通知城内驻军,叫他们把这里围了!”
李伯辰没料到这人真不怕死,心中一紧,正不知该怎么办,却听得巷子另一头有一人道:“慢着。姓于的,你自己不怕死,那怕不怕你儿子死!?”
两人闻言都一惊,齐齐转脸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一手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一手握着一柄短匕,站在路当间。
李伯辰愣了愣,低呼道:“方耋!?”
于猛也喝道:“把阿角放下来!”
正是方耋。他离两人十来步,抱着的那男孩一动不动,但面色红润,看着像是睡着了、或是被迷晕了。
他见了李伯辰,咬了咬牙,道:“李陈兄,你别怪我。”
又对于猛道:“我问你,怕不怕你儿子死!?”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方耋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是怕自己怪他祸及妻儿吧。
这种手段的确下三滥可在这种时候,要不是方耋现身,只怕于猛的人真要叫援兵了。李伯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怪他,还是夸他做得好。可终究忍不住道:“方耋,别人呢?”
方耋愣了愣,才道:“你是说哦姓于的,你老婆没事,也是被我迷晕在家里睡了。你乖乖听话,保你儿子也没事!”
李伯辰原本怕方耋将于猛家人都给杀了。听到此处,才略松了口气。
于猛脸色变得极古怪。听了两人对话,又将李伯辰细细看了看,思量片刻才咬牙对巷口四人道:“你们退下去先去我家看看,要人真没事,就待命!”
那四人倒没犹豫,齐齐一拱手,飞快走开了。
于猛又道:“这些天你们是一直在盯着我!?”
李伯辰还未开口,方耋便道:“姓于的,陈兄光明磊落,这事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没听见他还怕我害了你老婆么!?”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一声。方耋对自己真是没得说,事到如今,他也实在不好说什么了,便道:“方兄,你过来,把孩子交给我。”
方耋往这边走了几步,却又站下,道:“陈兄时常之时用非常手段,这孩子只有他在手上,你我才能”
李伯辰苦笑一下,心道他是担心自己要把孩子还给于猛么?到了这种紧要关头,自己还不至于这样迂腐的。便道:“你放心,我知道。”
方耋这才慢慢走过来,但抬手将短刃抵在那孩子脖颈上了。
李伯辰撤了刀,将魔刀还鞘,单手把男孩接过来,道:“于兄,对不住。但只要你送我们回去,我一定不会伤他。”
于猛退后两步,看看李伯辰,又看看男孩,目光闪烁。李伯辰摇了摇头:“你不要轻举妄动。你是龙虎境吧?这样的境界,你要跑要喊,我都没什么办法。但我以北辰尊名起誓,我不会食言。于兄,你又何必苦苦相逼?过去这几个月,不都相安无事么?”
于猛咬牙道:“过去几个月?嘿嘿”
他说了这话,却又忽然闭了嘴。李伯辰看得出他是有些话想要说的,但想了想,到底没问。只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请于兄和我们一道走。”
他说了这话,抬手将小男孩放在马鞍上,用一手轻轻地扶着。孩子还如此睡在鞍上倒是比被抱在手中更舒服了些。随后他牵了马,道:“走吧。”
但刚走了两步,瞧见一只老鼠在不远处的墙边闻闻嗅嗅,便又道:“于兄,看那只老鼠。”
于猛循声看过去。李伯辰在心中低喝一声“去”,阴兵便扑到老鼠身上。那小东西立时一僵,倒在地上了。
他沉声道:“我有一个杀人于无形的法门,百步之内无有不中。”
于猛咬牙冷笑:“好。我知道了。”
李伯辰便又迈开步子。拐到街上时,他还提防着于猛暴起夺人。但该是刚才那一招叫他心中有所忌惮,于猛只背着手,脸色铁青地走。李伯辰不仅在心中暗道侥幸于猛比自己高了一个境界,会使的术法该也多些。但刚才自己仗着神力和神兵之利,几招便将他制伏了。眼下,他该觉得自己也是龙虎境吧?
如此一来,他的确不敢冲动行事了。
不过走了一段路,他又看看于猛,觉得这人有些怪。许多人都是当兵吃饭,做了将领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侯城里的镇军既然能容许朱厚在镜湖山逍遥好几个月,想来从前也是不想动兵戈的。
可这于猛却似乎对朱厚恨之入骨,听他刚才说话,又是非得把镜湖山铲平不可的劲头。他要真的这么恨,在镇上潜伏的时候该有机会行刺朱厚的吧?为什么不动手?
这时方耋也走到他身边,偷偷看了几次他的脸色,似乎想说话又不敢说。李伯辰见他这样子,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便道:“好了,方兄。这次这事情,我还是没什么资格说你。唉这么多天,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
方耋张了张嘴,没说话。
李伯辰便道:“哦是赶巧了?眼下孟家屯是个什么情况?”
方耋这才压低声音道:“很不妙。打你离开那里没几天,从屯里来城里的人,就许进不许出了。城里往那边运的货,也都不准了。”
“十多天之前城里调了一千多的兵把镜湖山和屯里围了,听说还要再派兵。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多围上个把月,只怕都没吃的了。”
李伯辰愣了愣,道:“没吃的?后面就是山啊。”
山上有野菜野果野兽,纵使初春林木还不很茂盛,但加上存粮、撑上一两个月,也不会有问题吧。
方耋道:“临着侯城这边,是侯城的镇兵围的。侯城和山那边,是旁边的玄菟城派了一千兵,给隔开了。”
李伯辰皱眉道:“玄菟城?他们怎么也盯上这么一个小小的屯子了?”
方耋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道:“李将军,你真一点儿都没听说么?”
“彻北公的公子,现在就在镜湖山呢!都是为他来的!”
李伯辰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难不成这些人将自己当成了隋不休,觉得他在孟家屯?可随即又想到,调动军力这样大的事情,绝不会是因为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的。
他心中一惊隋不休真来了!?
随即又想到,之前常家人就怀疑自己是隋不休。那天常秋梧说是因为那对隋国宫廷御制的坠子。但此刻想,仅因那东西就觉得自己是隋不休,实在有点儿牵强,除非
他们早知道隋不休近期会往这边来!
他想到此处,脚步不由得缓了缓常家人是真打算要和彻北公结盟了吧?不然早该把隋不休交出去了。
可要是自己回去了自己同彻北公之间还有一笔账要算呢!
他心中刚提起一股气,却又想起小蛮的话忍一忍。
她当时也是知道隋不休会来的么?可即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忍一忍?毕竟在雪原上,隋不休曾想放自己走的。在无量城里,也是他对自己网开一面的。不论他那时候是因为什么,都总是一个人情。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就是自己之前为什么迟迟不想为临西君或者别的什么人效力一旦参与其中,就恨也不能痛快恨、爱也不能痛快爱了。
可要不做这些事,似乎更加身不由已。这世上,终究没有两全法的吧。
便道:“你又是怎么”
他说着这话,又看了于猛一眼。
方耋道:“这人是侯城游骑军的百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在孟家屯待了几个月,屯里和山上有名有姓的好手都给摸清了。打朱厚死了之后,就是他带人在城里一个个地索拿,李将军,只怕他原来也把你盯上了。”
原来如此。李伯辰还以为于猛有意针对自己,可这么看,他是不想放任何一个可疑人物往孟家屯去尤其自己这种有点本事的。
街上的行人不少,吵吵嚷嚷。但两人说话,于猛也能听得到。可他只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伯辰想了想,发觉方耋还是没答自己的话,便道:“那你盯着他,是要给那些人报仇?”
方耋犹豫一会儿,道:“我我觉得山上和屯里可能缺粮。就用余钱买了些粮,想偷偷运过去。但城外面有军寨,车过不去。我就想镇军将领当中只有这人的家小在侯城我”
李伯辰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吞吞吐吐,只觉得他想给孟家屯送粮这事有点怪他何必冒这样的险?甚至要打于猛家眷的主意!难道是为了自己么?可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在那里了呀。
正要开口问,忽然愣了愣。
哦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隋不休吧。
他果然是乐意行险、乐意抓住一个机会孤注一掷的。朱厚已死他没什么靠山了,自己又离去,不晓得会不会回来。他背叛了隋以廉,隋国官府不会容他。要他是寻常人,大抵会隐姓埋名。
可他不甘心沉沦俗世,因而打算攀上隋不休、彻北公吧。
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耋真是有胆魄。彻北公已失势,朝不保夕,可他竟敢将身家性命押过去!
要把自己和他的身份换一换,只怕方耋早就成了一番事业了。李伯辰又苦笑一下,他是觉得对不住自己?这又何必。在这世上,有人像自己一样喜欢平安喜乐,有人则想着出人头地。都是个人选择罢了,没什么高低。
他便道:“方兄,人之常情。”
方耋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话。李伯辰想,他此时该有些后悔吧。但自己倒不至于因为这种事就对他有什么隔阂。倒是他行事的风格、手段算了。眼下也没什么资格说他的。
又走了一段路,经过切金阁。方耋往那边看了看,道:“唉,可惜了。粮食我都已经备好了。李将军,要是能帮你一起带回去,该多好。”
李伯辰听得出他这话有意示好,便也往那边看了看。他分神看着于猛已是有些吃力,要真再弄个车队运粮过去,只怕绝无可能了。
不也许可以带到那一界去。李伯辰皱眉想了想,觉得可行。带过去,一定会变样,未必能吃了,可至少还该有别的用处吧。要是不带、留在这儿于猛已经听着了两人谈话,等他回来了,只怕第一件事就是带人罚没了那些粮。
他便道:“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