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王思华又再费了一番唇舌，将他帮张飞补全了疑兵之策的事情说了出来，引得刘备等人一阵又是侧目。

但说长坂坡。

大约是五更天的时候，曹操的主力部队赶到了长坂坡。

在看到坡顶上赤飞虎的无头尸体时，曹操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等到他带队冲下长坂坡，借着火把的照明看清了坡底下那血腥的修罗场，以及倒毙一地的数千黑甲铁骑时，丞相大人难得一见地暴怒了。

“仲达，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只吩咐你追击刘备，不要胡乱屠杀无辜的平民百姓吗？眼前这一番景象你要作何解释？”

甲胄在身的曹操说不出的威严，神情也是不怒自威，再结合上他背后的如云猛将和数十万众兵卒，当真是威势一时无两。哪怕是绝世名将吕布吕奉先站在此时的他面前，在气势上也要先弱了三分。

然而，名为司马仲达的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一脸淡然地翻身下马，走到曹操马前，单膝跪地，平静地说道：“在下确实将丞相的嘱咐如实传达给虎豹骑前军部队了。之所以出现眼下这般情景，应该是赤飞虎擅作主张，胡乱传达命令所致！”

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在理，令曹操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说实话，曹操戎马半生，屠过的城池不知凡几，眼前这区区数万条人命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之所以质问司马仲达，主要目的还是要敲打一下他。

哪知道，司马仲达的脸皮居然如此之厚，一推六二五，直接将厚厚的一口大黑锅扣在了死去的赤飞虎头上。如今死无对证，曹操一时间还真拿他没辙。

不过呢，曹操没辙不代表其他人没辙。曹操身边的一辆马车上，跟天地志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一起穿越到三国时期，后被司马仲达掳走献给曹操，如今成了曹军吉祥物的泉真澄——俗称“龙娘娘”突然大声喝斥道：“你是在巧言令色！”

闻言，司马仲达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任他城府再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当众指着鼻子喝斥，心里铁定也不好受。偏生他又发作不得，只能默默地忍受下来，然后反驳回去。

“在下对丞相一片赤胆忠心，何来巧言令色之说？”

闻言，泉真澄冷哼一声：“虎豹骑是丞相大人一手打造的，只遵从丞相大人一人的谕令，怎么可能会对丞相的命令阳奉阴违？分明就是你故意传达了错误的指令，方才造成眼下这一幕惨状。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军部队的部队长赤飞虎是你引荐给丞相大人的吧……。”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主题明确，意犹未尽，发人深省，仿若死神小学生灵魂附体，直接就驳斥得某犯罪嫌疑人哑口无言。

见司马仲达难得一见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曹操心下大快。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旁人自然看不出他对此究竟作何想法。

默默地瞪视了司马仲达半晌，曹操突然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好了，念你是初犯，下不为例。从今往后记得约束好你的部署，不要让他们胡作非为。”

奸雄到底是奸雄，敲打的目的既已经达到，他也就不为己甚，见好就收，避免打压得太过而出现反弹。其实，他早就知道司马仲达是一柄难以驾驭的双刃剑，一个不留神便会伤人伤己，但他偏偏又很喜欢司马仲达的才智和武功，一直想着要收为己用，这才把他留在身边且委以重任。为的就是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激烈对撞中彻底折服他。——可惜，曹操的这一番心愿注定是要落空了。司马仲达注定是一只永远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命令属下分出一支万人队去收敛虎豹骑的遗体，并尝试着收拢逃入深山密林中的百姓，曹操继续率领主力部队往前进发。

直到天色渐亮，部队才迤逦来到了当阳桥前。

清晨的当阳桥上万籁俱寂，寒风凛冽，只有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迎着寒风独据桥面，其身上气势如渊似海，颇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世霸气。

“阉人……，啊呸……。”在桥上枯站了大半夜，张飞被冻得舌根都发麻了，咬字有点不清不楚，差点就闹了个大笑话。在曹军领悟过来并笑场之前，他连忙扯开他的大嗓门，怒嚎一声：“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某一战。”

这一声吼，当真有如平地惊雷，震得曹操军阵中的数万马匹全都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踱起了步子，大有一个控制不住便会胡冲乱撞的结局。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大嗓门起了效果，张飞龇牙咧嘴地一笑，再次大吼一声：“哪个不要命的尽管放马过来！”

这一声吼被他运足了中气，当真是惊天动地，比近距离看施工队炸山亦不遑多让。登时，就有数位骑士控制不住胯下战马冲出军阵，直朝当阳桥上冲了过去。

“来得好！”张飞面色狰狞地一笑，等五骑冲到近前，单手抓起丈八长矛横着一挥。

五名骑士连人带马登时被砍作两截，二十段残躯血淋淋地滚落在地，各色内脏合着鲜血流了出来。

一时间，整个曹军的军阵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被张飞这简单粗暴的一记横扫惊得手足发凉。

“一矛将五个人连人带马砍做两截，这真的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这家伙简直不是人啊，是鬼神！”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曹军将士们军心都有些动摇了。

“这就是关羽口中所说，实力犹在他之上的张飞张翼德么！”

曹军军阵缓缓望两侧散开，百余骑甲胄华丽的亲卫兵护卫着曹营一众武将还有一辆马车缓缓走出了军阵，驻足于军阵之前。

曹操就骑在当中的一匹高头大马上，看着独据当阳桥的张飞，心下不禁感叹。

熟悉曹操的人都知道，曹操非常钟爱猛士，这点从他在许昌时厚待关羽，以及白门楼上面对吕布请降时的犹豫，就可以看出。如今见识到了毫不逊色于吕布和关羽的张三爷，曹操的爱才之心又蠢蠢欲动了。

就在这时，坐在马车上，落后了曹操半个马位的龙娘娘——泉真澄突然做了个捧碗喝水的动作。

一众曹营将领均不明所以，唯有站在长坂桥上的张三爷明白了泉真澄的意思。

“小丫头是在说，昔日在新野同席共饮的情谊她始终没忘记么！”张飞一时间眼眶都有点湿润了。但大敌当前，他可不能让敌军见到他柔情的一面。于是，他身上气势一振，又再次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

同样的问题，曹操也在思索着——到底是战还是退？

张飞身后密林中那遮天蔽日的沙尘，只要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到，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里有伏兵。更何况，自密林中蒸腾而起的肃杀之气，以及千军万马才能凝聚成的军势，更是令久经沙场的曹操浑身汗毛直竖。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昔日虎牢关前对阵吕布时的热血激昂；似乎又回到了官渡对阵袁本初时的激情澎湃。

那些伏兵是真的，不是虚张声势的故布疑阵，那股金戈铁马的萧瑟气息，就只有久经沙场的老将才能感觉得出。

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诸多将领，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就连一向沉着淡定的司马仲达，额头上亦流下了冷汗。

这很不符合常理。不是说刘备兵不满万，将不过五指之数，且失城失地，无家可归，彻底黔驴技穷了么？那眼前密林中这需有数万之众方才能凝聚出的杀气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又是诸葛孔明之计么？”曹操的脸上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笑容。对于这个两把火烧了自己十来万兵马的“伏龙”，曹操事实上对他的欣赏多于怨愤。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就在这里跟诸葛亮掰掰手腕。

然而，对方明显以逸待劳许久，而己方却是远来疲敝，此消彼长之下，即便人数远胜于对方，但胜负之数依然难料。

所以，最为稳妥的做法，那就是……。

“鸣金收兵！”

曹操淡淡一笑，再次凝神看了看当阳桥上那道霸气十足的身影，心下不甚唏嘘：“刘玄德何其幸哉，竞得关、张两位猛士长伴左右，真是令人嫉妒啊……！”

感叹完毕，一代枭雄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走了么……！”听见曹军鸣金收兵，张飞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直到曹军去得远了，他才转身离开当阳桥。然而，他身上的气势并未随着曹军的远离而散去，而是随着一步步向前不断地爬升。

当他走到当阳桥的另一端时，身上的气势也攀升到了顶峰。

“喝啊……！”

随着一声暴喝，张飞猛地转身，手中长矛对着当阳桥隔空一扫。

下一瞬间，当阳桥从中断裂成两截，缓缓地沉入了河水之中。

当阳桥既断，张飞连忙聚拢士卒和百姓，追上了刘备等人。

追上刘备之后，张飞将曹操退去的事情汇报给刘备，刘备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接下来，吾等何去何从？”刘备坐在马背上问道。问话的时候，他眼睛看的是王思华。

不得不说，从火烧连营击退曹仁开始，王思华就展现出了他非同一般的才智和算计。再加上昨夜他逼退了虎豹骑救下了数万百姓，如今又助张飞智退曹操，不知不觉间刘备居然开始倚重他了。

见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自己身上，王思华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道：“如今我们还能去哪？乖乖地就地安营扎寨休息便是。”

“什么？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糜竺觉得王思华一定是疯了。事实上，大多数人都以为他疯了，包括刘备、黄月英、左慈和伍真在内。唯一对王思华深信不疑的，估计就只有莲花了吧。

从小到大，莲花不止一次听徐庶夸赞王思华，说他看上去木讷寡言，性情孤僻，其实才思敏捷，善于举一反三，日后必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虽得徐庶如此夸赞，但莲花其实是不相信的。因为从小一直生活在一起，她对王思华，或者应该说是王思华的前身——清风无比了解。他那性子哪是徐庶所言的什么木讷寡言，简直就是孤独加自闭，就算被打被骂也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对于清风那种性子，性情活泼跳脱的莲花其实是非常讨厌的。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徐庶死了之后悄然改变。那个孤独加自闭的清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才智聪颖，文思敏捷，而且内心情感极度丰富的王思华。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直接就触动了莲花的少女情怀。

及至后来，断崖下舍命相救，再到博望坡下安然归来，经历了这一番死而复生的蜕变，莲花发现，王思华的形象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跟自己最景仰的大哥重合了。

看着王思华淡淡一笑，镇定自若地向刘备讲述了一遍自己的筹划，莲花的俏脸上居然难得一见地浮现出了一丝红晕。